他的目光猛地移向尸体西装破口下方,暴露出的惨白肋骨上——那里,同样被利器深深镌刻着几个诡异的图案!其中一个带着尖锐钩子的符号,与地图上滑铁卢站中心区域反复出现的一个符号,几乎一模一样!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如同毒蛇。
“威尔逊,”汤姆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比隧道里的空气更冷,“360度全景拍照,标尺定位。尼康f3上微距镜头,重点:面部创口边缘显微特写(注意切割痕迹是否为单刃利器)、西装前襟破口织物纤维断面、肋骨上所有刻痕的深度及角度、地图上每一个用红墨水绘制的符号,尤其是与肋骨刻痕相似度高的。环境:地面足迹、墙壁苔藓有无刮蹭、顶部管道滴水点分布。空气样本送毒理和挥发性有机物分析。尸体温度、尸僵、尸斑初步记录。”
他直起身,从随身的旧帆布挎包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相机包。拉开拉链,里面躺着一台保养得极好的尼康f3 hp(high eyepoint)。银黑相间的机身,沉甸甸的ai-s 55mm f\/2.8 micro尼克尔微距镜头,在惨白的手电光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这台相机跟了他近二十年,每一个旋钮、每一道划痕都无比熟悉。他熟练地装入一卷柯达t-max 400黑白胶卷(高分辨率、高反差,利于捕捉细节),调好光圈(f\/8,保证景深)和快门速度(1\/60秒,配合闪光灯),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多余。冰冷的取景框贴上眼眶,隔绝了周遭的一切。隧道、尸体、符号地图…整个世界被压缩在这方小小的、精确的矩形之中。
他开始了。每一次快门的释放,“咔嚓”一声脆响,都在这死寂的隧道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心。尼康sb-15闪光灯瞬间爆发的强光,如同一次次短暂而残酷的闪电,将那张失去面皮的头颅、肋骨上深深刻入的诡异符号、西装前襟下诡异的凹陷、以及那张布满暗红符号的陈旧地铁地图,一次次定格在银盐底片上。强光闪烁间,尸体那血肉模糊的脸部创口边缘被清晰地记录下来——切口极其平滑,边缘组织有轻微卷曲和热灼伤痕迹,符合高频电刀(如valleb force fx)的切割特征,绝非粗暴的撕裂。肋骨上的刻痕深度均匀,转角锐利,显示出雕刻者稳定的手部力量和某种特定的工具(如精细的骨凿或手术骨刀)。每一次闪光,都像是在为这恐怖的现场打下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他拍得极其专注,冰蓝色的眼眸在取景框后锐利如鹰,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被遗漏的关联。地图上的符号走向,肋骨刻痕的笔画顺序,西装破口的位置与肋骨暴露点的对应关系…每一个细节都逃不过他的镜头和胶片的记录。
当最后一格胶卷用完,他缓缓放下相机,机身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环视着这个被强光和黑暗共同割据的隧道深处,目光最后落在那张无面的脸上。无影灯下,死者暴露的颈部和手腕皮肤显得异常苍白,甚至有些发灰,与新鲜尸体的颜色略有差异。
“通知法医处,”他对着对讲机说,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没有波澜的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艾米·杰瑞医生。告诉她,我们这里,有个需要解剖刀和显微镜才能看懂的大麻烦。初步判断,面部剥离与胸腔手术…可能是分开进行的。死亡时间需要精确判定。”
伦敦警察厅法医病理学实验室的灯光永远带着一种剥离情感的冷酷精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次氯酸钠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福尔马林溶液特有的刺鼻甜香,以及一种更底层的、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如同祭坛般冰冷,此刻正被三盏无影灯强烈的光束笼罩,不留一丝阴影。
艾米·杰瑞医生站在台边,身影在强光下拉得很长。她穿着标准的蓝色手术服,戴着透明面罩和防护眼罩,只露出一双异常专注的深褐色眼睛,眼神锐利而冷静,像精密仪器的探针。她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手术刀(bard-parker 3号刀柄配10号刀片)在她戴着双层乳胶手套的手中,稳定得如同焊在上面。冰冷的金属刃口划开死者胸腹部的皮肤、肌肉,分离组织,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助手在一旁默契地递上器械(mayo直剪、debakey组织钳),吸走渗出的组织液,记录着数据。除了仪器的轻微嗡鸣和艾米偶尔发出的简洁指令(“组织钳…吸引器…记录:腹膜无异常粘连…”),解剖室里一片死寂。录音设备红灯闪烁,记录着每一个字。
汤姆·布朗宁站在观察区的玻璃墙外,隔着厚厚的透明屏障看着里面。他没有穿夹克,只穿着衬衫和背带裤,领带松垮地挂着,双手插在裤袋里。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积了四五个烟头(senior service牌,他的老牌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冰蓝色的眼睛透过玻璃,紧紧追随着艾米手中的动作,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深的刻痕。他注意到艾米在分离肋间肌时,动作有极其细微的停顿,刀尖在左侧第五肋间隙的位置格外谨慎。
艾米的手术刀和肋骨剪在胸腔内谨慎地探索、剥离。当她用肋骨牵开器(finochietto型)撑开左侧胸腔,完整暴露其内部结构时,她的手,极其罕见地停顿了那么一瞬。那双深褐色的瞳孔,在无影灯的强光下骤然收缩。
助手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左侧胸腔内,本该安放着左肺叶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不是被暴力破坏,不是被疾病侵蚀。那里,留下的是一个极其规整、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的空腔。创面干净利落,如同被最精密的模具切割过。主要的肺动脉、肺静脉和支气管断端,都被一种细如发丝(目测4-0或5-0规格)、近乎透明的单丝尼龙缝合线(类似ethilon)仔细地结扎、处理过,手法老练得令人发指,血管残端结扎点完美,无渗漏迹象。切口周围的胸膜组织,呈现出一种极细微的、因专业高频电刀切割而产生的组织脱水、蛋白凝固的灰白色热凝反应痕迹。胸腔内壁相对干净,只有少量陈旧性纤维蛋白沉积,无急性炎症或大量出血迹象。这绝非任何形式的伤害或意外所能解释。
这,是一次摘除手术。一次在死者生前某个时刻,由技术极其高超的外科医生,在具备完善手术条件(无菌环境、专业设备、生命监护)的场所内,进行的左肺下叶(根据残留支气管断端形态初步判断)选择性摘除手术。手术本身可能发生在死亡前数小时至数天。而面部的剥离,则是死后或濒死时的暴行。
艾米抬起头,目光穿透观察玻璃,与汤姆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隔着冰冷的玻璃和弥漫的烟雾,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震惊和凝重。艾米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细微,却重若千钧。她指了指胸腔内那个触目惊心的空洞,又指了指旁边无菌托盘里那张铺开的、画满诡异符号的1972年地铁线路图。她对着麦克风清晰地说道:“初步判断:死者生前接受过高水准的左肺下叶切除术。死亡原因待查,但面部创伤为致死或濒死伤。两者…时间间隔存疑。”
无声的交流,确认了这起案件最核心、最匪夷所思的恐怖之处:这不仅仅是一起残忍的谋杀,更涉及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一个被刻意取走的器官,和一张指向二十年前城市幽暗脉络的旧地图。凶手拥有外科医生的手,屠夫的心,和考古学家的地图。
汤姆猛地掐灭了手中的烟蒂,火星在烟灰缸里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他掏出笔记本和一支磨得发亮的waterman钢笔,在空白页上迅速写下几个关键词,笔尖划破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肺叶摘除 - 专业外科手术(高频电刀,精密缝合) - 术后存活期? - 1972地铁图 - 神秘符号(肋骨\/地图匹配) - 面部剥离(死后?工具?) - 死亡时间窗口?”
这些词汇如同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案件的根基。隧道里的无面尸体,解剖台上的胸腔空洞,还有那张仿佛浸透岁月与鲜血的旧地图……伦敦地底沉睡的黑暗,正被这血腥的序幕缓缓撕开。二十年前的幽灵,似乎正沿着冰冷生锈的铁轨,发出无声的尖啸,呼啸而来。汤姆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枚1972年地图上暗红的符号,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手术刀和符号指向的深渊,才刚刚显露冰山一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