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在响…”哈里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战栗,“…不是正常列车的声音…哐当哐当那种…是…一种震动…很低沉…闷雷一样…从很深很深的地方传上来…整个站台都在抖…值班室的玻璃嗡嗡响…桌上的搪瓷杯子都跳起来了…”他浑浊的眼珠转向汤姆,里面映出酒吧昏黄的灯光,也映出二十年前那个深夜的、纯粹的恐惧,“…那不是我们的车!时间不对!那条线…那个点,维多利亚线还在挖,根本没通车!夜班工程车也不是那个动静!那声音…像…像地底下有条龙在翻身!”
“然后呢?”汤姆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锚定在风暴中的船。
哈里布满老人斑的手猛地死死抓住吧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我…我抄起我那把老式ever ready大手电…走到站台边…趴在黄线后面…往下看…”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那洞…黑得…像他妈墨水瓶!深不见底!然后…它就来了…”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终生难忘的景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一道银光!快得…快得他妈的像子弹!一点预兆都没有!从北边…那个废弃的老隧道口里…‘嗖’地就钻出来了!一点声音都没有!真的!那么大个家伙,跑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那种…那种震得你心肝脾肺肾都在颤的闷响!车头…像个…像个扁平的铲子!或者…剃刀的刀刃!整个车身…光溜溜的…银得晃眼!连他妈个窗户缝都没有!像…像一整块水银浇出来的!就那么…那么滑过去…像条…像条鬼影做的蛇…一头就扎进了南边那个通风井的大黑洞里…噗!就不见了!连个响屁都没留下!”
他猛地喘了口气,仿佛刚从那恐怖的景象中挣脱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冷汗涔涔,身体筛糠般抖动。“我…我吓得…腿都软了…手电掉下去砸在铁轨上,灯都灭了…连滚带爬跑回值班室锁死门…第二天…就听说…下面干活的那六个小子…全没了…连根毛都没剩下…”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那是幽灵车…警探…地狱里开出来的幽灵车…它把他们的魂儿…都勾走了…连皮带骨…”
废弃的查令十字北站台(因线路调整早已停用),如同城市遗忘在时间褶皱里的一个巨大墓穴。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霉味、地下水渗出的腥气和无处不在的灰尘气息。巨大的拱形穹顶隐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只有几盏应急灯在遥远的角落发出微弱、惨淡的红光,勉强勾勒出空旷站台的轮廓和布满涂鸦的残破墙壁。脚下积着厚厚的灰尘,每一步踏下去,都扬起一片呛人的灰雾。曾经光洁的维多利亚风格瓷砖墙面上,如今覆盖着厚厚的污垢、狰狞的涂鸦和肆意蔓延的黑色霉斑。
汤姆和艾米穿着深蓝色的thorne workwear维修工连体服,戴着沾满油污的鸭舌帽,背着沉甸甸的帆布工具包,手里提着功率强大的pelican 7060卤素探照灯。两人沿着空无一人的站台边缘,小心翼翼地走向哈里描述的那个“废弃的老隧道口”。巨大的拱形隧道口像一张怪兽的巨口,黑沉沉地敞开着,吞噬着一切光线。冷风从隧道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带着铁锈、陈年油脂、臭氧和一种更深邃的、仿佛来自地核的阴冷气息,吹得人汗毛倒竖。空气里那股浓重的铁锈味,比滑铁卢隧道更甚。
“就是这里。”汤姆的声音在空旷的站台上激起微弱的回音。他拧亮探照灯,一道粗大的、惨白的光柱猛地刺入隧道的黑暗,如同劈开混沌的利剑。光柱照亮了布满灰尘和油污的铁轨(早已锈迹斑斑,枕木腐朽),以及隧道壁上厚厚的、潮湿滑腻的黑色苔藓和凝结的油垢。空气里那股阴冷潮湿的铁锈味更加浓烈。隧道顶部,粗大的蒸汽管道和废弃的电缆如同巨蟒般盘踞。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隧道。靴子踩在枕木间湿滑的碎石、油泥和不知名的金属碎屑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探照灯的光柱在粗糙的弧形洞壁上扫过,照亮了裸露的页岩、纵横交错的管线支架和偶尔从顶部垂下的、不知名的粘稠冷凝液滴。隧道深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探照灯的光线只能勉强推进几十米,便被无情地吞噬。空气中有微弱的、持续的嗡鸣,像是远处变压器的声音,又像是隧道本身在低语。
“分头行动,注意墙壁。留意异常符号、刮痕或任何非自然结构。”汤姆低声道,将另一盏备用探照灯递给艾米。艾米点点头,深褐色的瞳孔在探照灯强光的映照下异常沉静。她接过灯,光束如同手术刀,开始仔细地、一寸寸地扫描左侧隧道壁。汤姆则负责右侧,目光锐利如鹰,搜寻着哈里口中“幽灵列车”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时间在死寂和阴冷中缓慢流逝。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靴子踩踏碎石的声响,以及探照灯马达低沉的嗡鸣。隧道仿佛没有尽头,黑暗是唯一的永恒。墙壁上除了污垢、苔藓、剥落的混凝土碎片和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旧涂鸦(“kilroy was here”、模糊的日期),似乎别无他物。哈里口中的“幽灵列车”轨道早已被岁月掩埋,只留下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汤姆。”艾米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沉闷的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汤姆立刻转身,光束交叉过去。艾米蹲在左侧隧道壁前,距离地面约一米五的高度,探照灯的光束聚焦在墙壁上一处相对平整的区域。那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滑的深绿色苔藓。乍看之下,与周围别无二致。
艾米没有回答,而是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台便携式uv-365nm紫外线灯(与金融城隧道所用型号一致)。她关掉卤素探照灯,隧道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紫外线灯管发出幽幽的蓝紫色光芒。她将冰冷的光源,对准了那片苔藓。
奇迹再次发生。
在原本毫不起眼的、湿漉漉的深绿色苔藓下方,在紫外线光斑的照射下,骤然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边缘异常清晰的图案!
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等边三角形!每条边都笔直、锐利,长度目测超过一米,如同用最精密的激光水平仪绘制!三角形的内部,由更细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嵌套的、倒置的较小三角。而在整个图案的中心交汇点,则是一个清晰、锐利的、指向隧道更深处的箭头!整个符号,线条流畅、结构精准,在蓝紫光线下,散发出一种幽冷、诡异、非自然的亮绿色荧光!它像一枚被苔藓封印了多年的邪恶徽记,此刻在紫外线的召唤下,骤然苏醒!更令人心悸的是,在三角形符号的底部,还有一个极其微小、但同样清晰的标记——一个圆圈内套着数字“72”!
“共济会的三角规与矩尺(square and passes)…”汤姆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他认出了这个在无数历史建筑和秘密会社文献中反复出现的核心符号,“…完美几何,象征理性与宇宙秩序…指向隐藏的真理或…终极目标。”他想起马尔科姆教授在地下室里的断言:符号是指向。是地图!而那个“72”,无疑指向了二十年前!
艾米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图案中心那个指向黑暗深处的荧光箭头。她想起辛克莱尔背上刻着的《神曲》地狱篇,想起滑铁卢死者胸腔的空洞,想起金融城隧道里的二战缝合线。“祭品被取走的部分,以及献祭本身的目的地…”马尔科姆干涩的声音仿佛在隧道冰冷的空气中回响。这个箭头,指向何方?下一个受害者?还是那辆吞噬了六个灵魂的银色幽灵列车的巢穴?亦或是…血色献祭的最终祭坛?
汤姆举起强光探照灯,惨白的光束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射向隧道更深、更浓的黑暗。光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迅速吞噬,只留下边缘模糊的光晕。隧道深处,只有永恒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以及那冰冷刺骨、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穿堂风。墙壁上那幽绿色的共济会三角与“72”标记,在紫外线和卤素灯光的双重映照下,无声地燃烧着,如同黑暗祭坛上不灭的磷火。二十年前的幽灵与当下的血腥,在这条被遗忘的轨道上,被这个冰冷的几何符号和年份标记,冰冷地焊接在了一起。哈里描述的“幽灵列车”并非幻觉,而是这个跨越时空的黑暗网络,冰冷搏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