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罂步入殿中,依礼下拜,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异常:“凤罂,参见娘娘。”
荼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锐利地审视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破绽,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其中真假难辨。“罂儿,你……想必已收到消息了。”
“是。”凤罂垂眸,依旧平静,“父母为国捐躯,乃战士荣光。凤罂……谨记。”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私情完全掩于大义之下。荼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不知是满意他的“懂事”,还是别的什么。“你能如此想,甚好。你父母是为天界、为鸟族战死的英烈,天界与鸟族,都不会忘记他们的功绩。”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重而极具压迫感,“然,国难家殇,接踵而至。天帝重伤需救,鸟族骤失首领,内忧外患。罂儿,你身为鸟族少主,金凤血脉唯一继承人,值此存亡之际,必须担起责任!”
凤罂抬起眼,看向荼姚,那双墨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娘娘之意是?”
“即刻返回翼渺洲,以少主之名,暂摄族长之位,稳定族内人心,整肃兵马,继续为天界镇守南天!” 荼姚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非请求,而是命令,亦是鸟族当前唯一生路。你虽年幼,但血脉尊贵,能力出众,更有本宫与天界为你后盾。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年幼?两千余岁,化形不过少年模样,便要扛起一族兴亡?凤罂心中冷笑,面上却无波澜,只是再次垂首:“凤罂,遵旨。”
“此外,”荼姚话锋一转,语气稍微放缓,却带着另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穗禾年幼,刚刚破壳不过百余载,尚需精心养护。如今翼渺洲动荡,她留在那里恐不安全,亦不利于你专心处理族务。本宫决意,将穗禾接入紫方云宫,由本宫亲自照料抚养,一如当年待你。你可安心。”
凤罂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帮助他维持着最后的冷静。父母刚逝,便要将他唯一的妹妹也接来天宫为质吗?美其名曰“照料抚养”,实则与当年对他如出一辙!这是怕他手握鸟族大权后脱离掌控,所以要握紧穗禾这个新的筹码!
愤怒的火焰在冰封的心湖下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那层冷硬的壳。但他知道,此刻翻脸,不仅前功尽弃,更会置穗禾于险地。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
“……谢娘娘恩典。”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平静地响起,“有娘娘照拂穗禾,是她的福气。凤罂……感激不尽。”
荼姚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体谅本宫苦心便好。事不宜迟,你尽快准备,即日便启程吧。所需人手、印信,本宫会令人与你交接。”
退出正殿,凤罂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走到一处无人的回廊转角,背靠着冰冷的玉柱,才允许自己泄露出一丝真实的震颤。他闭上眼,仰起头,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怆、愤怒与无力感,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带着担忧的脚步声轻轻靠近。
润玉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匆匆寻来。他脸上满是焦急与心疼,看着凤罂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心中剧痛,却又不敢贸然触碰,只是低声唤道:“阿罂……”
凤罂缓缓睁开眼,看向他。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未散的痛楚,有沉重的负担,有冰冷的决意,也有一丝……在看到润玉瞬间,不易察觉的微弱松动。
“润玉哥哥,”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要走了。回翼渺洲。”
润玉心头一紧,上前一步,几乎想不顾一切地握住他的手,却想起凤罂平日的叮嘱,硬生生止住,只是急切道:“我知……我都听说了。阿罂,你……节哀。此去万般小心,若有需要,无论何事,定要传讯于我!” 他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我……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简单的四个字,在此刻却重若千钧。
凤罂看着他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那冰封的心湖,终于裂开一丝缝隙,渗入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保重。” 润玉忍了又忍,还是低声吐出了这两个字,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凤罂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迅速消失在回廊深处。他不能停留,也没有时间悲伤。翼渺洲在等待,无数双眼睛在审视,穗禾的未来需要他争取,父母的仇……还有那高悬于头顶、冰冷无情的“任务”,都在催促着他,必须立刻、马上,变回那个无懈可击、冷静强大的鸟族少主,未来的族长。
只是,无人看见,转身刹那,一滴滚烫的液体,终究是挣脱了束缚,划过他冰冷的脸颊,迅速湮灭在衣襟之中,未留丝毫痕迹。
天元二零零零一三年,第二次天魔大战未歇,天帝重伤,玄穹之光将现。少年凤罂,身披丧服,胸怀炽痛与寒冰,踏上归乡亦是征战之路。属于他的、真正背负起一族命运的篇章,于血色与烽烟中,被迫仓促揭开。而紫方云宫中,一枚红蛋静静吞吐灵光,一个更小的白孔雀女孩即将到来,新的棋子,已然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