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小院恢复了宁静。炭火的余烬泛着暗红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烈酒的醇厚气息。屋内,程楚墨、尉迟宝林和秦怀道早已醉得不省人事,鼾声此起彼伏。
李震却异常清醒。他帮李长修收拾好院中的狼藉,两人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望着满天繁星,一时无话。晚风吹散了酒气,也吹散了方才的喧嚣。
“李大哥,”最终还是李震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今日叨扰了。”
“无妨,难得热闹。”李长修淡淡道,他知道李震留下,绝非只是为了道谢。
李震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李大哥,你……非常人。”
李长修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楚墨兄酒后之言,或许并非全无根据。”李震没有看李长修,而是望着星空,仿佛在自言自语,“渭水之事,震动朝野。那个抱娃退敌的身影,虽然后来不知所踪,但早已在军中、在朝堂传为奇谈。陛下……也一直在暗中寻访。”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小弟并非要探究李大哥的隐秘。只是……今日一见,观李大哥言行,见识、手段、心性,皆远超这山野之地所能局限。烧砖制瓦,改良农具,酿造烈酒,甚至这烤肉之法……看似琐碎,却无一不暗含巧思,直指民生根本。李大哥,你是有大才之人,甘心就此隐于山林,与草木同朽吗?”
李长修依旧沉默,但眼神在夜色中微微闪动。李震的敏锐和直接,超出了他的预料。这个英国公之子,果然不是纯粹的纨绔子弟。
李震见他不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中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如今朝堂之上,陛下虽励精图治,有房杜等贤相辅佐,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关中大旱虽缓,然河南、河东之地,仍有饥荒之忧。府库空虚,百姓疲敝。对外,突厥虽暂退,然颉利狼子野心不死,吐谷浑、高昌等亦时常扰边。内有世家门阀盘根错节,新政推行,步履维艰……陛下虽为明君,亦常感力不从心。”
他叹了口气:“我辈勋贵子弟,看似风光,实则……有时亦觉彷徨。空有报国之志,却不知从何入手。每日里不是走马章台,便是射猎游宴,看似快意,实则……虚度光阴耳。”
这番话,隐隐透露出这个少年内心深处的不甘与抱负,也向李长修展现了一个更真实、更复杂的大唐贞观初年——光环之下,亦有阴影与艰难。
李长修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渐起。李震所说的,与他从史书中了解的,以及原主记忆中的碎片相互印证。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又遍布挑战的时代。李世民是明主不假,但他面对的摊子也确实够烂。民生多艰,这四个字背后,是无数像王大毛母子那样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他依旧没有发表任何见解。言多必失,他的很多想法过于超前,此刻说出来,不仅惊世骇俗,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心中,一个原本模糊的念头,却在李震这番话的催化下,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他来到这个时代,拥有了第二次生命,拥有了女儿安安。他最初只想隐姓埋名,保女儿平安富足。但见识了渭水之盟的屈辱与壮烈,体验了底层百姓的艰辛,此刻再听李震剖析时局,一种更宏大的使命感,悄然在他心中生根。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自保和富足。他要利用自己超越千年的知识和眼光,悄悄地、一步步地,改变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是为了青史留名,只是为了——让这个他女儿将要成长的时代,变得更好一些。让如王大毛母子那样的悲剧,少一些。让大唐的辉煌,不仅仅停留在史书的记载里,而是真正惠及这片土地上的万千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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