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剑放在火堆旁的地面上。
不是平放,是插进岩缝里,剑尖向下三寸,剑身微斜。灰白色的剑身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剑格处那枚新嵌入的碎片颜色暗沉,表面银色的纹路缓缓流转,像有生命在呼吸。
所有人都看着它。
二十几个修士,或坐或卧,伤势或轻或重,但此刻目光都钉在那把剑上。岩窟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某个角落重伤者压抑的、拉风箱般的呼吸。
秦烈站在剑前三步。
他没看剑,看的是叶青儿。
“钥匙。”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很平,“打开什么的钥匙?”
叶青儿盘膝坐在剑旁,右臂依旧垂在身侧,但左手按在膝盖上,五指微微蜷曲。她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有些发白,不是虚弱的白,是那种长久注视深渊后、被深渊回望的苍白。
“不知道。”她说。
这是真话。
记忆碎片太残缺,只有挥剑的画面,只有碎裂的瞬间,只有“镇渊”二字。但钥匙打开什么门?门后有什么?她一无所知。
秦烈的眼神沉了沉。
他走到剑前,蹲下身,伸出右手——不是去握剑柄,而是虚悬在剑格碎片上方三寸。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他筑基巅峰的灵觉,能清晰感知到碎片内部蕴含的、某种令人心悸的“空”。
不是虚无。
是比虚无更彻底的——否定一切存在的权柄。
“这块碎片,”他收回手,站起身,转向李执事,“必须带回总部。”
李执事正用一把小刀削着一根木签,闻言动作顿了顿。木屑簌簌落下,掉进火堆,爆起几点火星。
“带回去?”他问,声音很轻,“怎么带?”
“连剑带人,一起护送。”秦烈说得斩钉截铁,“这东西太危险,不能留在边境。”
“危险?”一个声音从角落传来。
是雷罡。他靠坐在岩壁边,断剑横在膝上,脸上三道爪痕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危险的是教团,是归墟裂隙,是朔月之夜他们准备召唤的东西。”他看着秦烈,眼神锐利,“这块碎片刚帮我们毁了第三祭坛——如果不是剑格归位时爆发的共鸣震碎了祭坛核心,我们现在可能已经死在黑风峡了。”
秦烈转身面对他:“正因为它有这样的力量,才必须被严格控制。你见过它刚才的样子——虚空开裂,碎片从天而降,直接认主。这不是机缘,这是……”
他顿了顿,找了一个词:“异数。”
岩窟里的气氛更冷了。
“异数”两个字,在修真界有特殊的分量。它意味着不受控制,意味着不可预测,意味着可能颠覆现有的规则和秩序。
而巡天司,最讨厌异数。
“秦校尉,”云璎开口了。她坐在叶青儿身侧稍后的位置,白衣下摆的裂口用细线简单缝了几针,针脚粗糙,但很结实。“剑格碎片与叶姑娘的剑同源,这是既定事实。强行分离,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反噬。”
“那就连人一起控制。”秦烈说得毫不留情,“总部有专门处理‘异数’的部门。他们会评估风险,制定方案,确保……”
“确保什么?”叶青儿忽然打断他。
她抬起头,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深秋的潭水,表面不起波澜,底下却暗流汹涌。
“确保这把剑不会被滥用?还是确保我这个人……不会变成威胁?”
秦烈与她对视。
三息。
五息。
篝火“噼啪”炸开一颗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红线,然后熄灭。
“都是。”秦烈最终说,“巡天司的职责是维持秩序,保护边境。任何可能破坏秩序的因素,都必须被纳入监管。”
“哪怕这个因素刚刚救了你的部下?”雷罡的声音提高了一分。
秦烈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就是回答。
岩窟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火堆燃烧的声音,和外面戈壁夜风穿过岩缝时发出的、如同呜咽的哨音。
李执事终于削好了那根木签。他用签尖剔了剔指甲缝里的泥垢,然后随手将木签扔进火堆。
“秦校尉,”他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却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总部给你的命令里,有没有提到‘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一条?”
秦烈皱眉:“有。但……”
“朔月之夜只剩四天。”李执事打断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刀子,“教团六座祭坛被毁四座,他们现在要么放弃计划,要么……狗急跳墙,用最后的手段强开裂隙。”
他站起身,走到秦烈面前。他比秦烈矮半个头,身形也瘦小,但此刻的气势却不落下风。
“你我都知道,他们会选第二条路。”李执事盯着秦烈的眼睛,“而我们现在,伤兵满营,能战之人不到三十。靠什么守?靠巡天司的制式甲胄?靠总部的‘风险评估流程’?”
他指向叶青儿身旁那把剑。
“现在,唯一的变数,唯一的希望,就是这把剑和这个姑娘。”他的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你要把她送走?送进总部那些老家伙的实验室,让他们慢慢研究,慢慢评估,慢慢制定‘安全方案’?”
秦烈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朔月之夜之后。”他最终说,“如果她能活下来,如果边境能守住,我会亲自护送她去总部。”
“如果守不住呢?”云璎问。
“那就没有之后了。”秦烈转身,走向洞口,“所有人抓紧时间休息、疗伤。两个时辰后,我们撤回黄沙集,依托城墙防守。”
他消失在洞口外的黑暗中。
岩窟里一片沉默。
良久,赵平咳嗽了一声。他靠着岩壁坐起,左肩的绷带已经被换过,血暂时止住了,但脸色依旧很差。
“他说的……有道理。”他声音虚弱,但很清晰,“总部确实有规定,对‘异数’必须严控。”
“你赞同他?”雷罡勐地转头。
“我赞同‘规定’。”赵平纠正,“但我更赞同李执事——现在不是讲规定的时候。”
他看向叶青儿:“剑是你的。命是你的。怎么选,你自己定。”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叶青儿身上。
她没说话。
只是伸出左手,握住了剑柄。
剑格处的碎片微微发烫,不是灼热的烫,是温润的、如同血脉相连的暖意。那股暖意顺着剑柄流入掌心,沿着手臂向上,最后抵达丹田。
丹田深处,那枚灰白晶体勐地一亮。
晶体表面的银色星点开始加速流转,与剑格碎片的银色纹路产生共鸣。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不是力量,是记忆。更破碎、更模湖、却更沉重的记忆碎片,正在从碎片深处缓缓浮现。
她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看见”的不是挥剑的画面。
而是一片黑暗。
纯粹的、连光都不存在的黑暗。黑暗中,悬浮着无数锁链——不是金属的锁链,是由某种灰白色的、半透明的物质构成的链条。每一条锁链都粗如手臂,表面刻满细密的、她完全看不懂的符文。
锁链的中心,束缚着一团……东西。
看不清形状,看不清颜色,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它只是一团不断变幻、不断扭曲的“概念”,像是“错误”本身具象化后的模样。
而在所有锁链的源头,立着一块碑。
碑是黑色的,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文字。
但叶青儿知道,那块碑上,本该刻着两个字——
“镇渊”。
记忆中断。
她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镇渊……”她低声念出这两个字。
“什么?”云璎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