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裂纹从碑身顶端向下蔓延。
不是破裂,是“生长”。裂纹边缘整齐,笔直,像用尺子比着刻出来的直线。它们穿透晶体材质的碑身,所过之处,半透明的灰白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的网状纹路——那是光网在碑身表层的显化。
裂纹延伸到碑座与地面接触的边界,没有停止,继续向下。
钻进地底。
沿着三百年来镇渊碑与这片土地建立的、无形的“锚定”脉络,向深处扎去。
地脉在震颤。
不是地震那种剧烈的摇晃,是更深层的、近乎“呻吟”的脉动。方圆十里,禁地围墙内所有草木同时停止了摆动,叶片尖端指向碑身的方向,像在朝拜,又像在恐惧。
叶青儿的意识悬浮在银白晶体中心。
她的“视线”穿透碑身,穿透岩层,穿透地壳,锁定在地底深处、那片被地脉包裹的、相对稳固的“空间节点”上。
然后,她开始“拉扯”。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拉扯,是权柄的“定义”。
以剑格碎片“镇渊”印记为“坐标”,以银白晶体“归零再启”之力为“通道”,以自身三百年碑身所积攒的寂灭底蕴为“燃料”。
强行在现实世界与归墟深处之间,撕开一条临时的、单向的“缝隙”。
碑身表面的裂纹同时亮起。
银色的光从裂纹深处涌出,不再是温润的流淌,而是炽烈的、近乎“燃烧”的喷发。光芒在碑身周围凝聚,扭曲,最后化作一道直径三尺、竖直向上的灰白色光柱。
光柱顶端,抵在静域的边界。
然后,继续向上。
无声地,穿透了静域那层无形的排斥力场,穿透了禁地上空巡天司布下的防护阵法,穿透了三百丈高的云层。
最终,与天穹深处那道只有她能看见的灰白裂缝,对接在了一起。
“嗡——”
一种低频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共鸣的震颤,从对接点扩散开来。
不是声音,是规则的“呻吟”。
镇渊城内,所有修士同时感到心头一紧,像是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瞬间。普通人则茫然抬头,只觉得今晚的风似乎格外“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禁地围墙外,负责值守的巡天司修士们脸色骤变。他们看不见灰白光柱,也看不见天穹裂缝,但能清晰感觉到——以镇渊碑为中心,方圆十里的灵力场正在疯狂扭曲、坍缩,像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在碑身位置生成,正在贪婪地吞噬周围的一切能量。
“阵法示警!”一个年轻修士指着手中疯狂乱转的阵盘,声音发颤。
“快上报……不!”为首的队长勐地抬头,望向禁地深处,眼中闪过决绝,“所有人,结阵!稳住灵力场!绝不能让碑出事!”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知道,那座碑不能有失。
那是西部边境三百年的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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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身内部。
叶青儿的意识“看”着通道成型。
光柱稳定,裂缝对接,一条灰白色的、介于虚实之间的“管道”,从碑身顶端直通归墟深处。
通道内部,不是黑暗。
是无数破碎的、闪烁的、不断扭曲的“色块”和“光影”。像打翻的调色盘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所有颜色混在一起,旋转,拉伸,撕裂,又勉强粘合。
时间与空间的规则在这里失效。
她能“看见”,通道壁上不时浮现出一些残缺的画面——
某个不知名世界的落日,太阳是暗红色的,悬在破碎的山脉上空,永不坠落。
一片凝固的海洋,海浪保持着拍击礁石的姿态,水珠悬在半空,内部倒映着扭曲的星空。
一张模糊的人脸,嘴巴张着,似乎在呐喊,但没有声音,下一瞬就碎成无数光点。
这些都是归墟吞噬万物后,残留的“存在残渣”。它们被错误的力量污染、扭曲,困在这片介于存在与虚无的夹缝中,永恒地重复着破碎的瞬间。
叶青儿没有停留。
她的意识沿着通道,向前“延伸”。
不是飞行,不是移动,是“存在坐标”的“滑行”。
每前进一寸,都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混乱的“拉扯力”。那些破碎的画面试图将她拖进去,将她同化成新的“残渣”。
她周身泛起灰白色的光晕。
寂灭之力自然散发,所过之处,那些试图靠近的残渣画面如冰雪消融,迅速澹化、消失。
这是最纯粹的“存在”对“混乱”的否定。
通道很长。
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时间感在这里完全失效。可能只过了一瞬,也可能过去了百年。
叶青儿只能根据自身意识“消耗”的程度来判断进程——银白晶体内部旋转的星河,亮度已经降低了三成。
就在星河亮度降至五成时——
前方,通道尽头,出现了“边界”。
不是墙壁,不是屏障。
是一片……蠕动的、半透明的、如同巨大生物内脏内壁般的“膜”。
膜的表面布满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纹路。纹路深处,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扭曲的符号在流动,那些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文字体系,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仿佛逻辑本身在被瓦解。
“错误”残响空间的边界。
到了。
叶青儿在“膜”前停下。
她能感觉到,膜的另一侧,传来强烈的“呼唤”。
不是声音,是某种更深层的、针对她体内寂灭之力、针对银白晶体、针对剑格碎片的……“共振”。
共振的源头,就在膜内。
剑柄碎片。
她伸出“意识”的“触角”,轻轻碰向那层膜。
触角接触的瞬间——
“轰!”
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充满恶意的“信息流”顺着触角倒灌而来!
不是攻击,是“污染”。
那些信息流试图覆盖她的意识,扭曲她的认知,将她拖入永恒的“错误循环”。
叶青儿果断切断那缕触角。
被切断的触角在膜前迅速扭曲、膨胀,最后“噗”地一声炸开,化作一团暗红色的雾气,被膜吸收。
不能直接接触。
需要“门”。
她将意识沉回银白晶体,沉入剑格碎片。
“镇渊”二字在碎片表面缓缓亮起。
然后,她以这两个字为“模”,以自身寂灭灵力为“墨”,在意识中“勾勒”出一道“门”的轮廓。
门成型的瞬间,剑格碎片勐地震颤。
一道灰白色的、凝实如实质的光束从碎片射出,穿透碑身,沿着通道,精准地打在边界那层“膜”上。
光束触及的位置,膜开始“溶解”。
不是融化,是“归无”。暗红色的纹路迅速褪色、消失,露出后面一片……更加诡异的景象。
叶青儿“看”向门内。
残响空间。
首先感受到的,是“声音”。
不是听觉意义上的声音,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噪音”。无数破碎的、矛盾的、逻辑错乱的“念头”在空气中碰撞、回荡:
“……为什么活着……”
“……应该向左走……不,向右……”
“……三加二等于七……等于一……等于虚无……”
“……时间不存在……我一直在这里……我从未存在过……”
这些“念头”像无形的尖针,试图扎进她的意识。
叶青儿周身灰白光晕更盛,将所有噪音隔绝在外。
然后,她“看”清了空间内的景象。
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地方。
空间本身在不断“折叠”和“拉伸”。上一瞬,她“看”到远处有一座高耸的、倒悬的黑色山峰;下一瞬,山峰消失,变成一片铺满眼球的地面,每一颗眼球都在无规律地转动;再下一瞬,地面又变成了一片由无数张不断开合的嘴巴构成的“沼泽”。
空间中央,悬浮着一物。
剑柄碎片。
它被包裹在一个直径约一丈的、银色的光茧中。光茧表面,星辰纹路流转,散发出纯净的、近乎“神圣”的创生之力。
但光茧周围,缠绕着无数条粗大的、暗红色的“触手”。
那些触手不是实体,是由“错误”的记忆、不甘、怨念、以及被扭曲的逻辑法则凝结而成。它们死死缠住光茧,触手表面不断浮现出痛苦的人脸、破碎的符号、以及倒流的时光片段。
触手的源头,来自空间更深处——
那里,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暗红色的“肉瘤”。
肉瘤表面布满了裂缝,裂缝中不时渗出粘稠的、黑色的液体。液体滴落,在下方的“地面”(无论此刻地面是什么形态)上腐蚀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小洞。
那就是“错误”的残响本体。
一个被封印了万古、只剩下最后一点“不甘”执念的、扭曲的“概念集合体”。
叶青儿的“目光”落在剑柄碎片上。
碎片在光茧中缓缓旋转,表面的星辰纹路每亮起一次,缠住光茧的暗红触手就会被“灼伤”一小块,冒起嗤嗤的青烟。
但触手的数量太多了。
光茧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澹。
一旦光茧破碎,剑柄碎片就会被残响彻底污染、同化,成为“错误”挣脱封印的钥匙。
没有时间犹豫。
叶青儿控制着意识,沿着通道,向门内“飘”去。
进入的瞬间,空间的“规则”施加在了她身上。
首先紊乱的是“方向感”。
上一刻她还在向前,下一刻就发现自己正在“向上”坠落。不是坠落感,是空间本身在旋转,上下左右的定义在不断被重写。
她立刻停止移动,将意识“锚定”在银白晶体内部的时间基准上。
以自身为“坐标”,重新定义周围的“方向”。
灰白光晕扩散,在她意识周围形成一个直径一丈的、稳定的“秩序领域”。
领域所及,空间的扭曲被暂时“抚平”。
她开始向剑柄碎片移动。
每一步,都需要重新“定义”落脚点的“存在状态”,对抗空间本身不断变化的“规则”。
领域外,那些混乱的“噪音”变得越发狂暴。暗红色的触手似乎察觉到了入侵者,分出一部分,如同毒蛇般向她的领域缠绕而来。
触手触及领域边缘的瞬间——
“嗤!”
灰白光晕与暗红触手接触的地方,爆发出刺耳的腐蚀声。触手表面的人脸发出无声的惨叫,迅速干瘪、碳化,最后化作黑色的粉末飘散。
但更多的触手涌来。
它们不再直接冲击,而是开始“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