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掉在地上的怀表,照片中的女子安静地微笑着。她可能至死都不知道爱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而白佳灵...我想到她苍白的脸和脖子上的淤青,想到她颤抖着说江元,救救我的样子...
我听见自己说,我留下。你放过白佳灵。
林烨的身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腐烂的部分开始愈合,很快,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军官,穿着整洁的军装,只有眼睛还保留着那种非人的空洞。
中元节...子时...他的声音不再破碎,你来...她走...
我还想说什么,但防空洞突然剧烈摇晃,一块水泥从天花板砸下来,差点砸中我。林烨的身影开始变淡。
等等!我喊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信守承诺?
林烨已经几乎完全透明,只有声音还在回荡:军人...一言...九鼎...
然后他就消失了。震动停止,墙上的血字不再发光,但铁桌周围的冰层依然存在。我捡起怀表,手电筒的光已经变得很微弱。必须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防空洞似乎比来时更长。我不断回想刚才的对话和林烨最后的样子——那个英俊的年轻军官,与我们在防空洞第一次见到的那可怖形象判若两人。也许那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而腐烂的半边脸象征着他痛苦的死亡。
走出防空洞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夏夜的星空璀璨明亮,与洞中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我深吸几口新鲜空气,骑车直奔医院。
白佳灵半坐在病床上,看到我进来,眼睛一亮:江元!你去哪了?我担心死了!
令我惊讶的是,她的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脸上的血色回来了,脖子上的淤青也淡了不少。我把防空洞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包括林烨错认她为未婚妻,以及我答应在中元节代替她留在防空洞。
不行!白佳灵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你不能去!那你会...会...
我苦笑一下,或者比死更糟。但总比你去强。
白佳灵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我们可以找别人帮忙,找道士,或者...或者离开这座城市!
我摇摇头:林烨已经缠上你了,逃不掉的。而且...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怀表,我觉得他其实是个可怜人。他等了五十年,只因为一个承诺。
白佳灵接过怀表,看着照片中的女子,沉默了很久。
那...那我和你一起去。她最终说,声音坚定,我们一起面对他。
我想反对,但看到她眼中的决心,知道无法改变她的想法。我们约定在中元节前一天晚上一起去防空洞,试着和林烨沟通,看是否有其他解决方式。
接下来的两周,白佳灵的身体奇迹般地迅速恢复。医生找不到原因,只能归为。但我们知道,这是林烨暂时放过了她。
8月14日,农历七月十四,中元节前夜。我和白佳灵带着准备好的物品来到防空洞入口——盐、符纸、蜡烛,还有那枚怀表。夜空无月,只有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烁,防空洞像一张等待吞噬什么的大口。
白佳灵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但步伐坚定。我们打开手电筒,踏入黑暗之中。
这次,防空洞里的气氛更加诡异。墙壁上的标语似乎在蠕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甜味。我们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入口的铁门自己关上了。
白佳灵倒吸一口冷气,但没停下脚步。我们继续向前,直到看见那扇铁门——它大开着,门内透出诡异的蓝光。
走进房间,眼前的景象让我们僵在原地——房间比上次大了数倍,墙上的血字全部亮起,像霓虹灯一样闪烁。铁桌周围站着十几个模糊的人影,都穿着旧式军装,但他们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
房间正中央,林烨站在那里,不再是半腐烂的样子,而是一个英俊挺拔的军官。但他周围环绕着黑雾,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
你...来了...他的声音不再破碎,但冰冷得不似人声,带...她...来...
白佳灵浑身发抖,但还是向前一步:林烨,我不是小荷。你看清楚。
她拿出怀表,打开盖子:这是你的未婚妻,她和我长得完全不一样。
林烨的身影波动了一下,黑雾翻腾:不...你...就是...
我不是!白佳灵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看看我!我叫白佳灵,1992年的人!你的小荷早就...已经不在了。你一直等的不是她,更不是我!
林烨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黑雾暴涨。周围的那些无面军人开始移动,向我们逼近。温度骤降,地面结起厚厚的冰霜。
江元...白佳灵惊恐地后退。
我护在她前面:林烨!你答应过的!我留下,她走!
林烨的身影在黑雾中时隐时现:她...说谎...她必须...留下...
无面军人离我们只有几步之遥了。绝望中,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林烨!我大喊,你说军人一言九鼎,但你食言了!你不配穿那身军装!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中了林烨。他猛地僵住,黑雾停止了扩散。无面军人们也停下脚步。
我...没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微弱,低头看着自己的军装,黑雾开始变淡。
你有!我乘胜追击,你答应过我,我留下就放她走。现在你又反悔!真正的军人不会这样!
林烨的身影开始闪烁,军装变得破旧,英俊的面容扭曲起来,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
白佳灵突然走上前,出乎我意料地伸出手,轻轻触碰林烨的手臂:林烨...放手吧。小荷一定希望你安息,而不是这样痛苦地徘徊...
林烨猛地抬头,黑雾瞬间消散了大半。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和迷茫。
小荷...等我...他喃喃道,我答应...回去...娶她...
但她已经不在了,白佳灵轻声说,而你...你也已经死了五十年了。是时候放下了。
林烨的身影开始变淡,周围的那些无面军人也在慢慢消失。墙上的血字逐渐暗淡,房间恢复了我们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
怀表...林烨伸出手,白佳灵把怀表放在他掌心。他凝视着照片,眼神温柔而悲伤,小荷...对不起...
然后,就在我们眼前,林烨的身影化作点点蓝光,消散在空气中。怀表一声掉在地上,盖子打开,照片中的女子仿佛在微笑。
防空洞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开始坍塌。
快跑!我拉起白佳灵的手,向出口狂奔。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坍塌声,灰尘和碎石四处飞溅。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出防空洞,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洞口坍塌了,扬起漫天尘土。我们瘫坐在草地上,大口喘气,不敢相信自己逃了出来。
天空中,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到了。
最终章:永不归来
防空洞坍塌后的第三天,我和白佳灵坐在她家的小院里,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她看起来好多了——脸颊恢复了血色,手臂和脖子上的淤青完全消失了,眼睛重新变得明亮。
医生说我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了,她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笑着看她被苹果汁润湿的唇角,伸手帮她擦掉:那是因为林烨真的安息了。
白佳灵的笑容淡了一些,目光飘向远处:那天晚上...在防空洞里,当我对他说放手吧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五十年的等待,最终发现等的人早已不在...
我握住她的手,发现温暖而柔软,不再是之前那种可怕的冰冷:但他最后还是放下了,不是吗?
白佳灵点点头,突然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江元。如果不是你...
我没有让她说完,用吻封住了她的唇。苹果的甜味在我们唇齿间蔓延,夏日的风吹动她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那一刻,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噩梦已经过去。
那天晚上,我送白佳灵回家后,在她家楼下站了很久,看着她窗口的灯亮起又熄灭。月光如水,我从未觉得夜晚如此宁静美好。
第二天一早,我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是白佳灵的母亲,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江元...你快来...佳灵她...她...
我甚至没等她说完就冲出了门,骑上自行车疯狂地蹬向白佳灵家。路上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可能是她又发烧了,或者做了噩梦,没什么大不了的——林烨已经安息了,防空洞坍塌了,一切都结束了。
白佳灵家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我的心沉了下去。
推开门,我看到她母亲瘫坐在客厅沙发上,泪流满面。两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站在一旁,表情凝重。我冲进白佳灵的卧室,然后僵在了门口。
白佳灵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但她胸口没有起伏,嘴唇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更可怕的是,她的手臂和脖子上又出现了那些淤青,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
不...我跪倒在床边,抓住她的手——冰冷僵硬,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温度。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白佳灵娟秀的字迹:
江元,对不起。我必须跟他走了。请记住我爱你。——佳灵
我抬头看向医护人员:发生了什么?她...她什么时候...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一个医生说,死因似乎是...体温过低导致的器官衰竭。但在这种天气...他困惑地摇摇头。
我猛地站起来:是林烨!他带走了她!他说过会放过她的!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白佳灵的父母惊恐地看着我,医生们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我知道他们觉得我疯了,但我不在乎。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一场噩梦。白佳灵的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举行,我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小小的骨灰盒被放入地下,雨水混合着泪水流进我的衣领。
葬礼后,我独自去了防空洞——现在那里只剩下一堆坍塌的泥土和石块。我疯狂地用手挖着,直到指甲破裂流血,仿佛这样就能挖出一条通往地下世界的路,把白佳灵带回来。
林烨!我对着废墟嘶吼,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放过她!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回应我。
一周后,白佳灵的母亲打电话让我去整理她的遗物。走进那个熟悉的房间,她的气息还留在空气中——洗发水的淡淡香味,书桌上那瓶她用了一半的墨水,床头挂着的那条淡蓝色连衣裙。
我在整理她的书本时,一本日记从书架中滑落。我从未见过白佳灵写日记,好奇地翻开,发现最后一篇写于防空洞坍塌的那天晚上:
8月14日,晴
江元以为我们成功了,我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当林烨化作光点消散时,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中元子时,我来接你。那不是商量,而是宣告。
我试过逃跑,但昨晚梦见自己站在一片雪地中,林烨从背后抱住我,他的身体像冰一样冷。醒来时,我的睡衣都结霜了。
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但至少,江元安全了。林烨答应我,只要我自愿跟他走,就不会伤害江元。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如果江元读到这篇日记,我想告诉他: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我爱你,从第一眼在高中教室见到你时就爱上了你。请好好活下去,代替我看遍这个世界。
日记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原来那天在防空洞,林烨从未真正放过白佳灵;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却选择默默接受;原来她最后写给我的那张字条,是永别。
我抱着日记本蜷缩在她的床上,闻着枕头上残留的她的气息,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
中元节后的一个月,我几乎不吃不睡,整日游荡在城里各处我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学校的后操场,城西的小书店,河边的长椅...仿佛这样就能在某处突然看到她,笑着对我说这一切只是个恶作剧。
十月的某个傍晚,我又来到防空洞的废墟前。野草已经开始在坍塌的土石间生长,仿佛大自然急于掩盖这里的恐怖记忆。我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夕阳将废墟染成血色。
江元。
我猛地抬头——是白佳灵的声音!但四周空无一人。
佳灵?我站起来,声音颤抖,你在哪?
风吹过草丛,带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我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废墟的另一端——白佳灵穿着那条淡蓝色连衣裙,对我微笑着挥手。
佳灵!我向她奔去,但就在我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的身影如烟般消散了。
我跪在地上,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中。远处,第一颗星星在渐暗的天空中亮起。
从那天起,每年的中元节,我都会带着白佳灵最喜欢的桂花糕来到防空洞废墟,等待夜幕降临,希望能再次看到她的身影。有时,在午夜最寂静的时刻,我会听到风中传来她的笑声;有时,月光下会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废墟上徘徊。
但我知道,那永远只是影子。真正的白佳灵,我爱的那个女孩,已经被林烨带到了一个我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
而我会一直等下去,就像林烨曾经等待他的小荷一样,直到我也变成这防空洞传说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