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7日,冬至前的西沟村。
天还没亮透,老羊倌王铁柱就赶着羊群往山沟里走。那年冬天特别冷,沟里的溪水都结了冰,羊蹄子踩在上面发出的脆响。王铁柱裹紧了破棉袄,嘴里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迅速凝结又消散。
这鬼天气...他嘟囔着,忽然看见溪边有个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被溪水冲到了冰面上。
王铁柱走近用放羊棍捅了捅,袋子没破,但散发出一股怪味。他皱起眉头,又用力捅了一下,这次袋子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煮得发白的肉块。
哎哟我的娘!王铁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羊群四散奔逃。
县公安局的吉普车颠簸了两个小时才到西沟村。民警陈风跳下车时,现场已经围了一圈村民,几个穿制服的乡派出所民警正在维持秩序。
陈队,您可算来了。乡派出所所长刘建军迎上来,脸色难看,情况不太妙。
法医老周蹲在溪边,正用镊子夹起一块肉仔细查看。陈风走过去,闻到一股混合了血腥和煮肉的味道。
死者男性,被分成了至少七块,部分组织被煮熟过。老周头也不抬地说,从肌肉纹理和骨骼判断,年龄在35到45岁之间。
陈风蹲下身,戴上手套翻看那个黑色塑料袋。是那种常见的化肥袋,内侧沾着暗红色的血迹。袋口用麻绳扎紧,绳结打得很专业,像是经常捆东西的人干的。
身份确认了吗?陈风问。
刘建军摇摇头:村里正在排查失踪人口。不过...他压低声音,我怀疑是田晋生。
田晋生?
村里的光棍,45岁,游手好闲,名声很臭。刘建军撇撇嘴,已经三天没人见到他了。
陈风点点头,环顾四周。西沟村坐落在两山之间的狭长沟谷中,百来户人家沿溪而建。发现尸体的地方在村下游,离最近的住户也有二里地。这是个抛尸的好地方——平时少有人来,溪水会冲刷掉痕迹,冬天结冰又会让尸体暂时搁浅。
张旭!陈风喊了一声。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民警跑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陈队,我查过了,最近一个月村里没有外人进出,县里也没接到失踪报案。
先查田晋生。陈风说,走访他的邻居和常去的地方。
张旭点点头,年轻的脸庞在寒风中冻得通红。他是去年从省警校毕业的高材生,被分配到县公安局刑侦队,这次是他第一次接触碎尸案。
田晋生的家在村东头,是间低矮的土坯房,门前堆着柴火和空酒瓶。陈风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酒精、汗臭和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里凌乱不堪,炕上的被褥黑得发亮,地上散落着扑克牌和空酒瓶。墙角有个煤炉子,上面的铁锅没洗,残留着一些凝固的油脂。
陈队,你看这个。张旭从炕席下抽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
陈风接过来翻看,上面歪歪扭扭地记着一些人名和数字,像是赌债记录。最后一页写着董小兰三个字,被反复描黑,旁边画了个叉。
董小兰是谁?陈风问。
刘建军叹了口气:是村里张永和的媳妇,去年上吊自杀了。
为什么自杀?
三个民警互相看了看,刘建军压低声音:听说是被田晋生...欺负了。那之后张永和从城里回来,跟田晋生打了一架,差点出人命。
陈风眉头紧锁:张永和现在在哪?
应该回城里打工去了。他在建筑队干活,平时很少回来。
陈风环顾这个肮脏的房间,注意到地上有几滴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迹。他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下,已经干了。
老周,过来取样。陈风站起身,通知县局,这里可能是第一现场。
法医的初步检验证实了陈风的猜测。田晋生家里发现的血迹与死者血型一致,煤炉上的铁锅里也检测出了人体组织残留。更关键的是,在田晋生的炕沿下找到了一把带血的斧头,斧柄上缠着布条,像是为了防止打滑。
凶手是在这里分尸的,陈风在案情分析会上说,然后用田晋生自己的锅煮了部分尸体,可能是为了破坏dna证据。
90年农村谁会知道dna?张旭疑惑道。
陈风摇摇头:不一定是为了破坏证据,也可能是某种...仪式。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九十年代初,dna技术在中国刑侦领域还是个新鲜词,县局根本没有相关设备,得送到省厅才能做检测。
重点查张永和,陈风敲了敲桌子,他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第二天,陈风和张旭来到张永和家。这是间比田晋生家整洁得多的砖瓦房,门前种着几棵枣树。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坐在门槛上择菜。
大娘,我们是县公安局的,想找张永和了解些情况。陈风出示了证件。
老妇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永和不在家,去城里干活了。
什么时候走的?
有...有个把月了。老妇人的手微微发抖,同志,出啥事了?
陈风没有回答,继续问:田晋生死了,您知道吗?
老妇人手里的菜掉在地上:死...死了?怎么死的?
被人杀害的。陈风紧盯着她的眼睛,您儿子和他有过节,对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老妇人突然激动起来,小兰走了后,永和是打过他,但被我拦住了...我儿子不会杀人的!
陈风注意到屋里墙上挂着张永和和董小兰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年轻女子眉清目秀,笑容羞涩。照片前摆着个小香炉,插着三根燃尽的香。
能看看您儿子的房间吗?陈风问。
老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领着他们进了西屋。房间很简朴,一张床,一个衣柜,墙上贴着几张年画。陈风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叠着几件衣服,最下面压着一双沾满泥巴的胶鞋。
这鞋...陈风拿起胶鞋,发现鞋底纹路与田晋生家门外的脚印吻合。
老妇人的脸色变得煞白:这...这不可能...
大娘,您儿子最近真的没回来过?张旭问。
老妇人突然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同志,我儿子是清白的!他...他上周是回来过,但只住了一晚就走了,他说工地上忙...
陈风和张旭对视一眼。田晋生的死亡时间正是三天前。
回县局的路上,张旭兴奋地说:陈队,案子快破了!张永和明显是凶手,他有动机,有时间,还有物证!
陈风却皱着眉头:太明显了...
什么意思?
如果张永和要报仇,为什么等了一年多?而且...陈风回忆着张永和家的样子,那个香炉很干净,像是经常擦拭,但董小兰已经死了一年多...
张旭不以为然:也许他就是突然想通了,决定报复呢?
陈风摇摇头:先找到张永和再说。
县建筑队的工棚里,工头老马挠着头:张永和?他上周请假了,说家里老母亲病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陈风问。
还没回来呢。老马吐了口烟,这小子平时挺老实的,干活也卖力,就是自从媳妇没了后,整个人阴郁了不少。
他请假的具体日期是?
老马翻了翻考勤表:12月3号下午走的,说请三天假。
陈风心里一算,田晋生是12月4号晚上被杀,张永和有充分的作案时间。
他有说怎么回家吗?
说是坐王老六的拖拉机。老马回忆道,王老六每周二、五往西沟村送饲料。
调查王老六证实,他确实在12月3号下午捎过张永和回村,但4号早上张永和就搭他的车回县城了。
他看起来怎么样?陈风问。
王老六想了想:挺正常的,就是不怎么说话。哦对了,他带了个大包,说是给老母亲买的药。
这个不在老母亲的供述中。陈风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样的包?
就是个黑色旅行包,挺大的。
黑色...陈风想起装尸块的也是黑色塑料袋。
案情似乎明朗了:张永和3号回村,4号杀害田晋生并分尸,然后带着部分尸块返回县城抛尸。但为什么要煮熟?为什么要分多处抛尸?
陈风决定搜查张永和在工棚的床铺。在枕头下,他们找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是董小兰的独照,背面用铅笔写着血债血偿四个字。
看来真是他。张旭说。
陈风却盯着照片发呆。照片上的董小兰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里,笑容明媚,但她的右手...陈风眯起眼睛,董小兰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工头,董小兰是怎么死的?陈风突然问。
上吊啊,村里人都知道。老马说。
尸体完整吗?
老马被问愣了:这...应该完整吧?我没见过...
陈风立刻打电话给乡派出所,调出了董小兰的死亡档案。法医报告显示,死者确为自缢身亡,但右手小指缺失,伤口陈旧,非新伤。
田晋生干的?张旭猜测。
陈风摇摇头:不知道,但这里面有问题。
就在这时,派出所打来电话:张永和失踪了。建筑队的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12月5号早上,之后他就没来上工,床铺也没动过。
陈风决定再次搜查田晋生的房子。这一次,他注意到了炕洞里的灰烬。拨开表面的灰,他发现了几片没烧完的纸片,上面隐约可见保证书三个字。
这是什么?张旭凑过来看。
陈风小心地把纸片装进证物袋:不知道,但田晋生临死前可能烧了些东西。
更奇怪的是在灶台后面发现的——一个小木偶,用布条缠成,胸口插着三根针,木偶背后用墨水写着字。
这是...巫蛊?张旭瞪大了眼睛。
陈风感到一阵寒意。九十年代的山西农村,这种迷信并不罕见,但出现在凶杀现场就耐人寻味了。
离开田家时,天已经黑了。村里的狗不知为何集体狂吠起来,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陈队,你看!张旭突然指着田家屋顶。
陈风抬头,隐约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像是...一个穿黑衣的人影。
陈风拔腿就跑,但绕到屋后时,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杂乱的脚印通向村后的山林。
脚印很小,像个孩子或者...女人。
1. 断指
陈风蹲在田晋生家的灶台前,用镊子夹起那个小木偶。布条已经发黄,针上锈迹斑斑,显然不是最近才做的。木偶背后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孩子的笔迹。
这玩意儿有些年头了。陈风将木偶装进证物袋,带回局里化验。
张旭打了个寒颤:陈队,你说...这会不会真是什么邪门的东西?
少信那些。陈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去查查二十年前村里有没有姓董的人家出过事。
屋外,村里的狗还在狂吠。陈风打着手电筒,沿着那些小脚印追踪到村后的老槐树下。脚印在这里消失了,树下只留下一块皱巴巴的红布,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陈风捡起红布,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他想起老周说过,田晋生尸体上有类似的草药味,可能是凶手用来掩盖血腥味的。
回到乡派出所已是深夜。陈风翻看着董小兰的死亡档案,照片上的女尸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可见,右手确实缺了一截小指。法医报告注明:断指伤口陈旧,至少有一年以上历史。
刘所,董小兰的断指是怎么回事?陈风问值班的刘建军。
刘建军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田晋生那畜生,不光...欺负了她,还剁了她一截手指,说是留个纪念。
陈风胃里一阵翻腾:什么时候的事?
前年秋天吧。董小兰不敢声张,直到自杀后验尸才发现。刘建军摇摇头,她男人张永和知道后,差点把田晋生打死。
陈风想起张永和照片背面写的血债血偿,突然明白了什么。
田晋生家里发现了一个写着字的木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刘建军的脸色变了变:这...可能是那个董秋兰的东西。
她是谁?
二十年前的事了。刘建军压低声音,村里有个姓董的女人,带着个哑巴儿子住在山上的破庙里。后来女人死了,孩子也不知所踪。有人说...那女人会扎小人诅咒。
陈风记录下这个信息:田晋生和这个女人有什么过节?
刘建军犹豫了一下:不是田晋生,是他爹田老蔫。当年...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了。
陈风正想追问,电话突然响了。是县局的老周,声音异常激动:陈队,我们在张永和工棚的床板下找到个铁盒,里面有...有人的手指骨!
2. 铁盒里的秘密
县局化验室里,老周戴着橡胶手套,小心地打开那个生锈的铁盒。里面垫着一块红布,上面摆着一截已经干枯的人体小指,指根处还能看到整齐的切割痕迹。
女性,年龄25-30岁,切断时间一年以上。老周指着显微镜下的切片,和张永和妻子董小兰的断指伤口吻合。
陈风盯着那截干枯的手指,想象着董小兰当时的痛苦。难怪张永和会写下血债血偿。
还有这个。老周又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藏在铁盒夹层里。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日期和事件,全是田晋生的恶行——某月某日勒索了谁,某月某日强奸了谁家的媳妇,某月某日打伤了哪个老人...最新的一页写着:12月4日,终于等到这一天。
这是张永和的复仇日记。张旭说,铁证如山啊。
陈风翻到笔记本最后,发现夹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站在田间,一个憨厚笑着的像是年轻时的张永和,另一个...陈风眯起眼睛,另一个人被墨水涂掉了脸,但身形很像田晋生。
奇怪,他们年轻时认识?
老周摇摇头:不清楚,但铁盒里的东西说明张永和有充分的杀人动机。再加上田晋生家的血迹、斧头,还有张永和失踪的时间点...
太完美了。陈风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