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血色迎亲
一九九二年七月,甘肃的天气燥热难耐。张力坐在摇摇晃晃的长途汽车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在后颈处汇成一条小溪。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前别着文物局的徽章,手里攥着一本已经翻烂了的县志。
再有半小时就到柳树沟了。司机头也不回地喊道,声音淹没在发动机的轰鸣中。
坐在旁边的王国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举起他那台老旧的尼康相机,对着窗外连绵的黄土高坡按下快门。一声,卷片轴转动的声音格外清脆。
省着点胶卷,张力低声提醒,这次经费紧张,可没地方给你补充。
王国强嘿嘿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次要是真能找到那个清代墓葬群,咱们可就立大功了。
张力没接话,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远处的山峦像是一排排蹲伏的野兽,在烈日下沉默地注视着这辆破旧的客车。不知为何,他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不安。
车在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旁停下,司机吆喝了一声:柳树沟到了!
两人提着行李下了车,汽车喷出一股黑烟扬长而去。张力环顾四周,除了几棵歪脖子柳树和一条蜿蜒的土路,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是说有人来接吗?王国强擦了擦镜片上的灰尘。
正说着,远处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推着辆独轮车慢悠悠地走来。他头上缠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脸上的皱纹像是干涸的河床。
是省里来的同志不?老汉在五步外站定,眯着眼睛打量他们。
张力赶紧上前:您好,我们是省文物局的,您是于有泉于叔吧?
老汉点点头,把独轮车掉了个头:上车吧,村里远着呢。
独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于有泉的脚步却稳当得很。王国强抱着相机包,生怕一个颠簸把宝贝机器摔了。张力则趁机向老汉打听情况。
于叔,听说咱们村后山有古墓?
老汉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声音低沉:是有几座老坟,没啥看头。
县志上记载可能是清中期的墓葬群,很有研究价值。张力继续道,最近有人反映被盗了,局里派我们来查看情况。
于有泉没再接话,只是闷头赶路。太阳渐渐西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几缕炊烟升起,隐约可见一片低矮的土坯房。
到了。于有泉在一座围着土墙的院子前停下,家里简陋,两位同志将就住。
院子里,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正在喂鸡,看见来人,慌忙擦了擦手迎上来:爹,回来啦。她约莫十八九岁,眼睛大而明亮,皮肤被晒得微黑。
这是我闺女,小梅。于有泉介绍道,去把西屋收拾出来,给两位同志住。
小梅应了一声,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快步进屋去了。
晚饭很简单,玉米面馍馍,一盘咸菜,一碗看不出内容的糊糊。于有泉从柜子里摸出半瓶白酒,给两人各倒了一小杯。
村里条件差,别嫌弃。老汉说着,自己却没动筷子。
张力注意到小梅一直站在灶台边,等他们吃完才就着剩菜吃了半个馍馍。他心下不忍,从包里掏出两包方便面递过去:我们带的干粮,尝尝这个。
小梅惊慌地看向父亲,见于有泉点头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轻声道了谢。
饭后,王国强拉着张力在村里转悠。柳树沟不大,二十来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大多是土坯房,有些已经半塌。村中央有口古井,井台上布满深深的绳痕。
这地方真够偏的,王国强小声说,连电都没有,全靠煤油灯。
张力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一座明显比其他房屋高大的院墙上:那是谁家?看着挺气派。
我去问问。王国强向来自来熟,朝井边洗衣服的几个妇女走去。
没过几分钟,他就脸色古怪地回来了:别提了,我刚问了一句,那几个大婶跟见鬼似的,衣服都不要了就跑了。
两人正纳闷,身后传来小梅的声音:张同志,王同志,天快黑了,爹让我叫你们回去。
回于家的路上,张力试探着问:小梅,村里那座大院子是谁家的?
小梅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那是陈家老宅,早没人住了。
为什么?王国强追问。
别问了,小梅加快脚步,天黑前得回家,村里...晚上不太平。
回到于家,西屋已经收拾妥当,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一盏煤油灯放在窗台上,火苗微微跳动,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于有泉蹲在院子里抽烟,见他们回来,起身道:晚上不管听到啥动静,都别出门。
出什么事了吗?张力问。
老汉摇摇头,没再多说,转身进了堂屋。小梅送来一壶热水和两个粗瓷碗,临走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
王国强摊开睡袋,笑道:这老爷子神神秘秘的,该不会这村子闹鬼吧?
别瞎说。张力皱眉,心里却莫名发毛。他翻开县志,找到关于柳树沟的记载。泛黄的纸页上只有寥寥数语:柳树沟,曾名红柳沟,清同治年间陈氏一族迁入,建宅立祠...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消失了,整个村庄陷入一片黑暗。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几分寂寥。
张力是被一阵唢呐声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发现王国强也已经醒了,正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声音由远及近,凄厉刺耳,不像是喜庆的调子,倒像是...丧乐。
什么情况?王国强声音发颤。
张力示意他噤声,轻手轻脚地挪到窗边,将糊窗纸捅破一个小孔。月光很亮,照得土路一片惨白。
那支队伍出现在视线中时,张力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八个穿着古怪服饰的人抬着一顶猩红的轿子,轿帘紧闭,四个角上挂着褪了色的红绸。轿前有人提着白纸灯笼,烛光透过纸面,映出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们穿着像是民国时期的衣服,脸色青白,动作僵硬。
最前面是个吹唢呐的,腮帮子鼓得老高,却不见气息进出。那刺耳的乐声像是直接从空气中冒出来的。
我的妈呀...王国强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队伍走到于家门前时,突然停下了。吹唢呐的人机械地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张力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时,轿帘微微掀起一角,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那只手瘦得皮包骨,指甲又长又黑,在空中抓挠了两下。更可怕的是,张力分明看到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线,线上穿着几枚铜钱。
的一声,堂屋的门被撞开,于有泉冲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把菜刀。老汉脸色铁青,对着轿子大喊:滚!滚回你们该去的地方!
轿帘落下,队伍又缓缓移动起来,唢呐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村尾的方向。
张力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他转头看向王国强,发现对方脸色惨白,眼镜片上全是汗。
那...那是什么东西?王国强结结巴巴地问。
没等张力回答,房门被推开,于有泉提着油灯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看见了吧?这就是为啥不让你们晚上出去。
于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力强作镇定地问。
老汉叹了口气,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是红娘子娶亲,看到的人...都没好下场。
红娘子?王国强声音都变了调。
睡吧,明天再说。于有泉转身要走,又回头警告,记住,晚上千万别出门,听见任何声音都别应。
房门关上后,王国强一把抓住张力的胳膊:咱们天亮就走,这地方太邪门了!
张力摇摇头:不行,我们得弄清楚怎么回事。那顶轿子...我好像在哪见过描述。
他翻开县志,快速查找。在民俗章节,他找到了几行小字:陇东旧俗,有之举,或称。若未婚男女夭折,家人寻另一亡者配之,红轿迎送,谓之...
是冥婚!张力低呼,但那应该是给死人办的,怎么会...
他的话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
三下,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人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张同志...门外传来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开开门...
张力正要起身,王国强一把拉住他,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张同志,救救我...小梅的声音越来越急,他们要带我走...求求你...
紧接着是一阵撕扯声,像是有人在拖拽什么。小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张力再也忍不住,冲到门前一把拉开门栓。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留着一只绣花鞋——正是小梅白天穿的那双。
鞋旁边,几滴暗红色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第二幕:血线缠魂
天刚蒙蒙亮,张力就醒了。他整夜没怎么合眼,一闭眼就是那只惨白的手和绣花鞋旁的血迹。窗外传来鸡鸣声,他推了推还在打呼噜的王国强。
醒醒,咱们得找于叔问清楚。
王国强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张力手里的绣花鞋,顿时睡意全无:这不是...昨晚...
张力点点头,把鞋子塞进背包:走,去看看小梅在不在。
院子里,于有泉正在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飞溅。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醒了?灶上有粥。
于叔,张力单刀直入,小梅还好吗?
斧头停在半空,老汉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