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咒

水底喃咛(下)

木门合拢的轻响,像最后一点希望被掐灭。我僵立在漆黑的巷子里,老妇人的话在脑中嗡嗡回响。

镇东头,姓陈的傻儿子。淹死了。和秀贞差不多时候。

冰冷的河水腥气似乎又缠了上来,混着那傻儿子总是挂着的、无知无觉的嘿嘿傻笑。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升。

天边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光,稀释着浓重的夜色。巷口开始有早起摊贩拖动家具的模糊声响,隔壁人家传来咳嗽声,一扇窗户亮起了昏黄的灯。

活人的世界正在苏醒。

而我站在这里,浑身湿冷,指甲折断,心里揣着一个冰冷刺骨、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猜测。

不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一个智力如孩童的男人。一场暴雨后的涨水。上游冲下来的东西……和人。

一个可怕的、令人作呕的画面在我脑中拼凑起来,模糊,却带着血淋淋的轮廓。我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想。

我必须知道。

我转过身,不再看那扇紧闭的木门,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巷子。街道上有了人声,自行车铃叮当作响。人们看着我这副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模样,投来诧异或戒备的目光。我浑然不觉,只是麻木地走着,朝着镇东头的方向。

姓陈的家不难找,一间低矮的砖房,门口堆着些废品,显得比其他人家更破败些。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正在门口生煤球炉子,灰白的烟雾缭绕升起。

我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妇人抬起头,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点警惕和困惑。她的眼睛浑浊,布满血丝,脸上是长期劳苦刻下的深痕。

“你找谁?”她声音沙哑地问。

“阿婆,”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自己都陌生,“我……我想问问……您家……您儿子……”

提到“儿子”,老妇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吹熄的蜡烛。她低下头,用力捅着炉子,烟雾更浓了。

“没了。”她短促地说,带着一种被反复撕开伤口的麻木,“早没了。”

“是怎么……”我艰难地开口,心脏跳得厉害,“是不是三年前……河里……”

老妇人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巨大的悲痛、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还有一丝……几乎是凶狠的防御。她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谁?!”她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妹妹……林秀贞……”我的话堵在喉咙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也是那时候……在河里没的……”

老妇人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层防御性的凶狠像冰一样裂开,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恐慌和……愧疚?她猛地避开我的视线,手里的火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喃喃着,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阿雄他……他自己不小心……掉河里了……不关别人的事……不关任何人的事……”

她反复念叨着“不关别人的事”,身体却开始剧烈地颤抖,几乎站不稳。她不再看我,弯腰捡起火钳,踉跄着转身就往屋里躲,像是身后有厉鬼追赶。

“阿婆!”我上前一步。

砰!

木门在我面前狠狠关上!力度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我僵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耳边还回响着她那充满恐惧和否认的念叨。

“不关别人的事……”

她知道。

她一定知道什么。

她儿子阿雄的死,绝不只是“自己不小心”那么简单。那恐惧和愧疚,几乎刻在了她每一条皱纹里。

而我妹妹秀贞,“不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两个几乎同时淹死在河里的人。一个智力有缺陷的男人。一个惊恐万分、试图掩盖什么的母亲。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射下来,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明亮。

我慢慢转过身,离开那间死寂的砖房。街道上车来人往,喧嚣嘈杂,充满生机。

可我仿佛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面的一切都隔着一层冰凉的玻璃。我能看见他们,却感觉不到他们。只有秀贞沉在水底的样子,只有老妇人那张惊恐的脸,只有那句反复回响的“不是我自己跳下去的”,无比清晰,无比真实地烙在我的感官上。

我走到了河堤边。白天的河水浑浊土黄,平静地流淌着,偶尔打着旋,吞下漂浮的垃圾。那棵歪脖子老榕树在阳光下绿得深沉,气根垂落,随风轻摆,看起来和任何一棵普通的树没什么两样。

谁也看不出,它那水下的根须里,曾紧紧缠绕着一个少女未寒的尸骨,和一个沉埋了三年的、肮脏的秘密。

我站了很久,直到日头升到头顶。

然后,我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镇子警察局的方向走去。

阳光把影子缩得很短。

路还很长。

离开陈家那扇紧闭的木门,路人投来的目光带着惊疑和避忌,看我一身狼狈,湿发黏在额前,裙角沾着干涸的泥点。我浑然不觉,只是麻木地朝着镇中心那栋灰扑扑的建筑走去。手心紧紧攥着口袋里那截来自河底榕树的、冰冷黏滑的气根,断口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警察局里弥漫着旧纸张、汗水和廉价茶叶混合的味道。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搅不动闷热的空气。一个年轻警员正伏在桌前打瞌睡,听到我进来的脚步声,才勉强抬起头,睡眼惺忪。

“什么事?”他打了个哈欠,语气带着例行公事的懒散。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试了几次,才发出声音:“我……要报案。”

“报什么案?”他拿起笔,准备记录,态度依旧敷衍。

“三年前,我妹妹,林秀贞,在河里淹死了。”我的话调平直,像在背诵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只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当时……大家都说她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年轻警员笔尖顿了一下,抬起眼,仔细看了看我,似乎认出我来,或者至少听说过这件事,神色稍微正经了些。“过去这么久了……节哀。那现在是要?”

“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偏执,“是有人害了她。”

警员皱起眉,身体坐直了些。“这位女士,话不能乱说。三年前的旧案,当时勘查过,没有发现他杀迹象。你有证据吗?”

证据?我能有什么证据?一段诡异恐怖的“观落音”经历?一次险些丧命的河上遭遇?一个淹死的傻子和她母亲惊恐的否认?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冰冷和绝望。“镇东头陈家的儿子,阿雄,也是三年前夏天淹死的,时间差不多,对不对?”

警员愣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个。“……是。那是个意外。他自己不小心……”

“不是意外!”我打断他,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引得旁边另一个看报纸的老警察也抬起了头,“他母亲知道!她刚才的样子……她在害怕!她儿子肯定跟我妹妹的死有关!你们去查!去问她!去河里那棵歪脖子榕树下打捞!我妹妹的尸骨肯定还在那儿被树根缠着!你们去看看她的样子!”

我的情绪激动起来,语无伦次,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发抖。年轻警员被我的样子镇住了,一时没说话。

那个老警察放下报纸,慢慢踱步过来。他年纪大约五十多岁,脸色黝黑,眼神锐利而疲惫,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沉稳。他打量着我,目光在我湿透的衣襟、泥污的裙摆和苍白激动的脸上停留片刻。

“你说陈家的阿雄?”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那个脑子不太好的?”

我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老警察沉默了一下,对年轻警员说:“去把三年前林家女儿和陈家小子的意外卷宗找出来。”

年轻警员应声去了档案室。

老警察示意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温水。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杯子。

“别急,慢慢说。”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我对面,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你为什么觉得有关?还去了河里?”

面对他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混乱的思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些。我省略了“观落音”那诡异的部分,只说我因为一直怀疑妹妹的死因,最近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忍不住晚上自己划船去了当年出事河段的老榕树下想看看,结果差点出事,还无意中好像碰到了水下的……东西。然后提到了今天早上去找陈家阿婆,她异常的反应。

我说话的时候,老警察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若有所思。

年轻警员拿着两个薄薄的卷宗回来了。老警察接过来,快速翻看着。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吊扇单调的嗡鸣。

许久,他合上卷宗,抬起头,目光凝重。

“当年雨水大,水流急,很多痕迹都被冲没了。林家女儿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按失踪处理,后来才推定落水溺亡。陈家小子……尸体在下游发现,确实有些……不寻常的淤伤,但当时判定是水里碰撞杂物所致。”他顿了顿,看向我,“你确定,你昨晚在榕树下的水里……碰到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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