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妇人，5床，端着药杯，率先向前迈了一步。她的眼睛浑浊，却直勾勾地盯着张提。
然后，所有举着药杯的患者，齐齐向前迈了一步。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的口鼻。
张提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不能后退，后面是23床的病房。他只能站着，或者……向前？
又一步。他们逼近了一步。距离更近了，他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混杂的气味——药物的苦涩、久未彻底清洁的体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的空洞感。
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
他猛地转身，不是冲向患者们让开的那条通往办公室的诡异通道，而是扑向走廊另一侧，那边有消防楼梯！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凭借本能撞开了两个挡在侧前方的患者，那两个患者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惊呼或呵斥，只是沉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举着药杯，转头“看”向他逃跑的方向。
张提什么也顾不上了，发足狂奔。白大褂在身后猎猎作响，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砰！砰！砰！像是敲打着他的心脏。
身后没有追赶的脚步声。这诡异的安静反而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冲到消防楼梯口，一把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沿着冰冷的金属楼梯向上跑去！他需要去顶楼，去院长办公室，或者任何一个有正常人的地方！
楼梯间里的灯光更加昏暗，一层，两层……他记不清自己爬了多少层，肺叶火辣辣地疼，腿像灌了铅。终于，他看到了通往顶层走廊的那扇门。
他用尽最后力气撞开门，冲了进去。
熟悉的布局。医生办公室区域。灯亮着，惨白的光线照亮了一切。
然而，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不是下班后的空寂，而是一种……被清空的、彻彻底底的空旷。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电脑，没有文件，甚至连一支笔都没有。椅子整齐地推在桌下，仿佛从未有人使用过。
张提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衬衫。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攫住了他。
为什么……这里也……
他的目光扫过墙壁，定格在一样东西上。
那是医护人员值班表。塑料边框，透明插袋。
他踉跄着走过去，视线急切地在那些熟悉的名字和照片上搜寻。
王医生，李护士，赵主任……都在。
他的目光移到本该印着自己名字和照片的那一栏。
插槽是空的。
只有一张白色的打印纸条，贴在插袋外面。上面用标准的宋体打印着一行字：
「主治医师：张提（休假中）」
休假？他明明在这里！他刚刚还在巡房！
不对……哪里不对……
他的目光猛地被值班表旁边的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面挂在墙上的、用于整理仪容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个人。
穿着蓝白条纹、略显宽大的衣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法理解的混乱。
那不是白大褂。
是病号服。
张提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蓝白条纹。触目惊心的蓝白条纹。
什么时候换上的？他明明穿着白大褂！他巡房时还用手整理过领口！
“不……不可能……”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箱般的声音。
他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镜子里的那个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令人崩溃的认知真空中，一个清晰的、带着金属刮擦质感的嗓音，从他身后，办公室的广播喇叭里传了出来，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
“张提患者，请保持冷静，配合治疗。你的主治医生马上就到。”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撞击着墙壁，然后缓缓消散。
张提维持着那个伸手触摸镜子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