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破碎的血肉
就在初号机前方不到一百米处,人类步兵与蚀刻者步兵的绞杀战进入了最白热化的阶段。掩体已经基本失去作用,双方完全混杂在一起,进行着最原始的近身搏杀。
一个人类士兵,看起来非常年轻,可能比林凡还小,他的头盔不知何时被打飞了,露出一张沾满血污和尘土、写满恐惧却依然狰狞的脸。他手中的脉冲步枪能量已经耗尽,只能用枪托狠狠砸向一个扑上来的蚀刻者步兵的脑袋。
那怪物的人形头部发出令人不快的“咔嚓”声,但动作只是迟滞了一下,反手就用它那骨刀般的前肢刺向士兵的腹部。
士兵踉跄后退,勉强躲开,却被地上的尸体绊倒。
另一个蚀刻者步兵从侧面逼近,手中的有机枪械抬起。
林凡看到了士兵倒地的脸,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瞬间放大的绝望。
他想做点什么,但初号机的手臂刚抬起,雷洪的命令就来了:“左侧!两头剃刀犬冲过来了!拦截!”
林凡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调转初号机的水晶长枪,枪尖划出一道凌厉的蓝色弧光,将一头凌空扑来的剃刀犬凌空斩成两截。另一头被雷洪机甲的脉冲炮补射击碎。
当他再看向那个士兵的方向时——
噗嗤。
一种沉闷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声音。
蚀刻者步兵的有机枪械射出的不是光束,是一团粘稠的、高速飞行的、带有强腐蚀性的生物质浆弹。
浆弹直接命中了倒地士兵的胸口。
没有爆炸。
士兵的作战服和下面的躯体,像被浓酸泼中的纸张,瞬间消融、塌陷、碳化。一个碗口大的、边缘焦黑泛着泡沫的空洞,出现在他年轻的胸膛上。空洞贯穿了身体,甚至能看到下面被同样腐蚀、冒着青烟的地面。
士兵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凝固成一种茫然的、仿佛在质问苍穹的空洞。他的手指还徒劳地抓着已经打空了的脉冲步枪,但生命已经像漏气的皮球,从那可怕的伤口里飞速流逝。
一个生命,就在林凡眼前,以如此丑陋、如此毫无价值的方式,熄灭了。
这还不是结束。
更多的死亡在四周同步上演。
一个医护兵试图将一名腿部受伤的同伴拖回掩体,一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弹(或许是蚀刻者的,或许是己方误射的)击中了他们身边的弹药箱。爆炸的火光吞没了两人,只有破碎的肢体和燃烧的布料飞溅出来。
一个反坦克导弹小组刚刚击毁了一头剃刀犬,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被俯冲而过的蚀刻者攻击艇用紫绿光束扫过,三人连同发射器一起化为焦炭。
一群士兵依托着一辆燃烧的装甲运兵车残骸抵抗,一头重锤兽的能量炮蓄力完毕,紫红光束掠过,残骸、掩体、士兵……全部在高温中熔合成一团难以辨认的、冒着青烟和火苗的扭曲物质。
死亡,以各种形态,从各个方向,无差别地降临。
林凡的感官过载达到了新的高峰。
他不仅仅“看到”这些景象。
通过初号机那异常敏锐的、仿佛与战场本身共鸣的传感器,他“听到”了更多:骨骼被压碎的闷响,血肉被撕裂的嗤啦声,金属切割肉体的摩擦声,濒死者喉咙里最后的、漏气般的嗬嗬声,以及生命能量消散时,那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却又无处不在的“熄灭”感。
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皮肉烧焦的恶臭、金属熔化的刺鼻气息、以及蚀刻者单位体内流出的、带着甜腻腐烂气味的有机冷却液混合在一起,形成的、令人作呕的战场气息。
他甚至还隐隐“感觉”到那些逝去生命最后一刻爆发出的、强烈的痛苦、恐惧、不甘和绝望的情绪碎片,像冰冷的针,刺向他过度开放的精神感知。
“啊——!”
林凡终于忍不住,在驾驶舱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嘶吼。这不是肉体的疼痛,是精神被无数死亡瞬间反复冲刷、撞击产生的、近乎崩溃的剧痛。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握着操纵杆的手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初号机的平衡。
“林凡!”雷洪的声音变得异常严厉,甚至带着一丝……林凡从未听过的急迫?“控制住!深呼吸!用我教你的方法!把那些杂音屏蔽掉!你现在是驾驶员,是武器!你不能被战场吞掉!”
屏蔽?怎么屏蔽?
那些声音,那些画面,那些气味,那些感觉……它们不是从外面传来的,它们是从他过度活化的神经内部产生的,是从初号机与战场那诡异的共鸣中涌出的!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片血腥的泥沼同化,意识像掉进漩涡的树叶,即将被无尽的死亡和疯狂卷走。
就在这时——
嗡!
初号机胸口的能量核心,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的脉动。
不是之前那种与“深渊实体”隐隐共鸣的脉动,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狂暴的震颤。
与此同时,林凡那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一个不属于他自己的“画面”或者“感觉”,猛地炸开!
不是战场的景象。
是某种……记忆的碎片?
无穷无尽的黑暗虚空。
冰冷刺骨的恒星风。
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彼此碰撞、撕裂、吞噬。
一种超越仇恨、超越愤怒的、纯粹的“毁灭意志”。
还有……饥饿。对秩序、对结构、对“存在”本身的、永无止境的饥饿。
这幅碎片化的、充满压迫感的图景一闪而逝,却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狠狠浇在了林凡几近沸腾的意识上。
战场上的那些残酷景象带来的精神冲击,与这碎片中蕴含的、宇宙尺度的冰冷黑暗与毁灭欲望相比,突然显得……渺小,甚至有些“狭隘”。
不是不再残酷,而是残酷的层次和背景,被强行拔高、拓宽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战栗的维度。
初号机,或者说初号机深处沉睡的某个东西,在用它自己的方式,“保护”驾驶员的意识不被眼前的“小场面”摧毁?
林凡不知道。
但这突如其来的、更高层次的冲击,反而让他从即将崩溃的边缘暂时稳住了。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涔涔,但视线重新聚焦,颤抖的手也勉强稳定下来。
“我……我没事,教官。”他哑声回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雷洪那边沉默了一瞬,似乎在判断他的状态,然后简短命令:“跟上。前面那个大家伙,我们把它拆了。”
林凡抬起眼。
前方,雷洪的机甲正与那头断了一条腿、陷入狂暴的重锤兽激烈缠斗。更远处,更多的蚀刻者单位正在涌来。
战场的残酷,没有丝毫减缓。
但林凡,已经“看”过了。
他握紧了初号机的操纵杆,水晶长枪的枪尖再次亮起微弱的蓝色电弧。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除了残留的震惊和不适,多了一丝被强行淬炼过的、冰冷的坚硬。
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地狱。
而现在,他必须学着,在地狱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