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洪的机甲终于来到了初号机身旁。他先是通过外部扩音器,对周围仍在警戒或茫然的士兵们喊话:“各部队,保持警戒!防止敌人反扑!清点伤亡,抢救伤员!工程兵优先修复关键通讯和防御设施!”
他的声音沙哑却稳定,像一根主心骨,将部分士兵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一些人开始机械地行动起来,翻找废墟下的战友,互相包扎伤口,检查所剩无几的武器弹药。
然后,雷洪才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初号机上。
近距离观察,比屏幕上看到的更加触目惊心。
初号机右肩至右臂根部,那暗红色的增生体已经凝固成一种介于生物角质和熔融金属之间的诡异形态,表面不再蠕动,但依然散发着微弱而不祥的暗红光泽,与机甲本身的深蓝涂装和银灰色内部结构形成刺目的对比。增生体边缘与原本装甲的接合处参差不齐,仿佛强行“生长”出来的一样。右臂则彻底垂落,内部隐约有烧焦的痕迹和冷却后扭曲的金属。
机身其他部位布满了光束灼烧的焦痕、炮弹破片刮擦的深槽,以及过热导致的装甲变色和变形。胸口能量核心的光芒极其黯淡,脉动间隔很长,如同风中残烛。头部监视器的光芒也微弱得很,只偶尔闪烁一下。
整台机甲,就像一尊从地狱血战中爬出、身负重伤、体内还寄生着未知怪物的古老战神雕像,散发着浓烈的死亡、破败与危险交织的气息。
“林凡,能听到吗?汇报你的状态。”雷洪切换到加密频道,语气比之前温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松懈的严肃。
频道里沉默了几秒,才传来林凡极其虚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声音:“教官……我……还好……就是……动不了……全身都疼……眼睛……有点看不清……”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生理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极度疲惫,但至少意识还算清醒,没有陷入昏迷或明显的谵妄。
“待在原地别动,医疗队马上到。”雷洪沉声道,“你做得很好,最后阶段。”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但之前的错误,回去再跟你算账。”
这不算夸奖,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林凡至少听进去了部分教训,并在最后关头做出了相对正确的应对。
“是……”林凡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微不可闻。
就在这时,工程车和医疗装甲车终于冲破零星火力的阻碍,冲到了初号机附近。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工程兵们跳下车,看到初号机右臂的诡异状态时,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僵在原地。
“长……长官,这……”
“执行命令!隔离拖车就位!先想办法打开驾驶舱!动作快!”雷洪厉声喝道,打断了他们的惊疑。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首要任务是救人,并将这台状态极不稳定的机甲安全转移。
工程兵们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好奇,开始操作设备。切割初号机胸甲时,那暗红色增生体似乎对能量切割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反应,表面光泽流转了一下,但并未有其他异动。这更增添了众人的不安。
驾驶舱被艰难打开。
医疗兵迅速上前,将几乎瘫软在座椅上、意识半昏迷的林凡小心地移出。少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带血,额头滚烫,抗荷服下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的右手手臂皮肤上,隐约能看到几条极其淡的、仿佛毛细血管破裂又愈合后的暗红色细纹,从肩膀延伸向手腕,但非常不明显,在医疗兵检查其他重伤时很容易被忽略。
“生命体征微弱,严重脱水,神经疲劳度极高,可能有轻微脑震荡和内出血,必须立刻送回后方医院进行深度检查和治疗!”医疗兵快速判断,将林凡固定在担架上,抬向医疗车。
就在林凡被抬离驾驶舱的瞬间,初号机胸口那极其黯淡的能量核心,突然极其微弱地、规律地闪烁了三下,频率与林凡当时输入稳定回路的校验码最后三位隐隐呼应。而林凡搁在担架外的右手手指,也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一切,都被一直紧盯着初号机和林凡的雷洪看在眼里。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这绝不仅仅是机甲受损和驾驶员脱力那么简单。初号机、林凡,以及他们之间那种超出常规的链接,在这次战斗中暴露出了远超预期的复杂性和……危险性。
但他现在没时间深究。他按下通讯键,接通后方指挥部:“指挥部,这里是雷洪。‘铁砧’阵地击退蚀刻者首轮大规模攻势,敌方已暂时后撤休整。我军伤亡惨重,防线设施损毁严重。‘初号机’严重受损,驾驶员林凡重伤昏迷,已紧急送医。请求立即派遣增援部队、医疗及工程支援,并安排对初号机残骸进行最高级别隔离回收。详细报告随后提交。”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冷静的回复:“收到,雷洪少校。增援已在路上,预计二十分钟后抵达你部。坚守现有防线,防止敌二次冲击。关于‘初号机’及驾驶员的情况,总部需要最详细的战斗数据和分析报告。”
“明白。”
结束通讯,雷洪看着工程兵们开始用特制的隔离罩布覆盖初号机,尤其是那诡异的右臂增生体,然后调用重型拖车准备将其运走。他又看向周围,士兵们正在默默收敛战友的遗体,抢救伤员,修复工事。硝烟尚未散尽,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映照着这片刚刚经历过地狱的焦土。
击退了。
暂时。
但每个人都清楚,这绝不是结束。蚀刻者只是退去,它们还在不远处舔舐伤口,调整部署。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凶猛。
而人类这边,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才换来这短暂的喘息。
雷洪走向自己的机甲,准备检查损伤,并督促防线的重整。他的脚步有些沉重,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疲惫。
他想起了林凡被抬走时那苍白的脸。
想起了初号机那诡异的增生体。
想起了这场战斗中暴露出的所有问题。
血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
但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这场退潮之后,等待他们的,会是更狂暴的海啸,还是风暴眼中短暂却致命的宁静?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守住。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为了那些还可能活着看到明天的人。
包括那个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浑身是谜的少年。
他爬上自己的机甲驾驶舱,关上舱门。系统自检的灯光亮起,映照着他布满灰尘和血迹、却依旧坚毅的面容。
战争,从未真正结束。
它只是换了个战场,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吞噬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