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晋察冀山区,黄土校场上寒风如刀。
三十名来自各个部队的“神枪手”,此刻正体验着一种久违的、新兵蛋子才有的紧张。
考核开始了。
目标,五百米。
距离校场边缘五百米外的山坡上,立着三十个一模一样的人形胸靶。在肉眼中,那只是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小黑点。
“第一列!射击位置!”
陈光那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第一排的十名老兵迅速卧倒。他们都是在血火里滚出来的汉子,打两三百米的冲锋靶,眼睛都不用眨。但五百米……这几乎是他们日常交火距离的两倍。
“三人一组,自由射击!每人三发子弹,时限三分钟!开始!”
“砰!”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第一个开了枪。他用的是缴获的三八大盖,枪况极好。他瞄得很稳,屏息击发,动作无可挑剔。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一秒,两秒……
“噗。”
一声轻响。
在靶子前方大概二十米处的黄土地上,溅起了一小团尘土。
子弹……打低了。
络腮胡的老兵一愣,显然没明白过来。他以为是风的影响,迅速拉动枪栓,将准星向右侧微调,然后再次击发。
“噗。”
还是那个位置。依旧是打低了。
老兵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慌了。
他猛地抬高了枪口,打出了第三发。这次,子弹“嗖”地一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三发,全部脱靶。
“下一个!”陈光面无表情地记录着。
“砰!”“砰!”“噗……”
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但结果惊人地一致。
第一排的十个人,三十发子弹,只有四发勉强命中了靶子的边缘(打中了腿或者肩膀),其余的,绝大多数都打在了靶子前方的空地上。
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集体“失手”了。
他们不是没打准,他们是根本没明白陈光昨天说的那句“子弹会下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依旧在用“三点一线”的本能,去瞄准五百米外的靶心。
而五百米的距离,足以让汉阳造和三八式的子弹,下坠超过一米半!
“一群废物!”陈光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你们在用子弹给敌人扫地吗?”
队列中,林远山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心脏在狂跳。
“弹道学”……“抛物线”……
陈光昨天画出的那道弧线,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毛瑟步枪的枪托。他那支枪,射程八百米,那在五百米,它会下坠多少?一米?还是一米半?
他不知道。
“最后一列!射击位置!”
轮到林远山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在最边缘的位置卧倒。他那支带着六倍瞄准镜的“猎枪”,在周围一圈的“汉阳造”和“三八大g盖”中,显得如此扎眼。
“呵,看那瘸子,还带个‘千里眼’。”
“花里胡哨,还不是一样打泥巴。”
林远山无视了那些低语。他架好枪,右眼贴上了冰冷的铜质目镜。
“呼……”
视野瞬间被拉近。
五百米外的那个黑点,变得清晰无比。那是一个用木板粗糙拼成的人形靶,靶心用黑炭画了一个圈。
但是,它在抖。
不是靶子在抖,是空气在抖。
十一月的寒风中,正午的阳光努力地想把最后一点热量洒向大地,稀薄的“阳炎”在黄土坡上蒸腾,让瞄准镜中的视野如同水波般扭曲。
他该怎么瞄?
如果陈光说的是真的,他瞄准靶心,子弹就会打在靶子的脚下。
他该抬高多少?
他不知道。
“开始!”
哨声响起。
林远山没有立刻开枪。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又开始“听”了。
风声,从左侧三点钟方向吹来,很急。
但这不是重点。
他用尽全身的感知,去“听”那五百米的空间。他“听”到了空气的流动,“听”到了阳光的温度,“听”到了那股扭曲视野的“阳炎”……
他的“本能”在告诉他。
这一枪,子弹会很“飘”。
他猛地睁开眼,右眼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的十字线,没有对准靶心。
他将十字线的中心,稳稳地抬高,对准了人形靶的“头顶”上方约莫一个头盔的位置。然后,他再向左平移了半个肩膀。
这是一个毫无道理、全凭直觉的修正。
他屏住了呼吸。肋骨的旧伤传来一阵钝痛,但他强行压制住了。
“砰——!”
毛瑟步枪的枪声沉闷而厚重。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木板的巨响,跨越五百米,清晰地传到了校场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光手中的铅笔停住了。
林远山没有理会。他熟练地拉动枪栓,滚烫的弹壳跳出。
他再次瞄准。
风速没变。“阳炎”的波动频率也没变。
还是那个位置。
“砰——!”
“当!”
又是一声!
所有人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他蒙的吧?”
“两发了……老天爷……”
林远山的面颊贴着冰冷的枪托,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个不断扭曲的靶心。
第三发。
“砰——!”
“当!”
三发子弹,三声脆响。
林远山拉开枪栓,退出了最后一枚弹壳,缓缓站起身。
校场上一片死寂。
“去,验靶!”陈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