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的“学习”,他认识了三百个字。全都是《手册》上的字——“潜行”、“伪装”、“风偏”、“观测”……
他成了这支小队里,最“有文化”的人。
白鹿提着一个瓦罐(里面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小米粥),坐在了他旁边,隔着半米的距离。
两人谁也没说话。
风,在山谷间呼啸。
“这不是一股风。”
林远山看着远处那片被晚霞烧红的山脊,忽然开口。
“什么?”白鹿一愣。
“你听。”林远山闭上了眼睛,“山谷的风,是直的。它在‘吼’。”
“山脊的风,是卷的。它在‘哭’。”
“还有……贴着咱们脚下草皮的风,”他指了指,“它是‘碎’的。它在……‘说悄悄话’。”
白鹿,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她很努力地去“听”。
她什么也没“听”到。
她只听到了风声,很大,很吵。
“我……我听不懂。”她有些沮 丧地睁开了眼。
“你听错了。”林远山缓缓地说,这是他这一个月来,第一次,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温柔”的表情,“你是在用耳朵听。这东西……得用心。”
“用心?”
“对。”林远山睁开眼,“就像……你给我换药。你不用眼睛看,你也知道,我的骨头,在哪儿断了。”
白鹿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你……你胡说什么!”
林远山没有接话。他只是看着那片遥远的、他再也回不去的五台山方向。
“等……等这场仗打完了,”白鹿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你想做什么?”
林远山沉默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藏着那枚……仅剩的,最后一发毛瑟尖头弹。
“打完?”他自嘲地笑了笑,“打不完的。北村那样的‘猎犬’,杀不完。”
“总会打完的。”白鹿的声音很倔强。
“打完了……”林远山想了想,“找到小雪。回五台山。把爹的坟,重新修一修。然后……”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在黄昏中,显得有些单薄的姑娘。
“……盖房子。打猎。”
“你呢?”他问,“回北平?继续当你的大学生?那儿……应该很漂亮。”
白鹿脸上的那一抹红晕,瞬间褪去了。
她那双总是很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她没有看林远山,而是转过头,看向了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血红的夕阳。
“我?”她轻声重复着,仿佛在问自己。
“……”
“白鹿?”
她没有回答。
林远山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那双抓着瓦罐、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他看到了她脸上,那种……和那晚,她给他看手腕上那个烙印时,一模一样的、混杂着“悲恸”与“决绝”的表情。
“我……”白鹿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她强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也许……”
她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也许,我……看不到那一天。”
“什么?”林远山没听清。
“没什么!”白鹿猛地站起身,她那惯常的、坚强的“医生”面具,又重新戴了上。
“起风了!天黑了!你一个伤员,坐在这儿喝西北风吗?!”
她一把夺过林远山手里已经喝空的瓦罐。
“快进去!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她没有再看他,几乎是“逃”一样地,快步走回了那个黑暗的、呛人的煤窑。
林远山僵在原地。
他看着白鹿那仓皇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片已经被黑暗吞噬的山脊。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她那句话。
“我……看不到那一天。”
那不是“回答”。
那是一个……“g”(此处为现代语境,书中应理解为“不祥的预感”或“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