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林远山从板车上抬下,架进了工坊的里屋。这里是匠人休息的地方,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用来取暖的炭盆,但炭盆里只有冰冷的灰烬。
王麻子将林远山放在那张堆满木屑和刨花的床上,小石头则颤抖着去关门。
“噗通。”
王麻子把门闩插上的瞬间,整个人也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倒在地。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此刻抖得筛糠。
“妈的……”他喘着粗气,“老子……老子这辈子……没这么赌过……”
“师父……师父!”小石头没空理他,他扑到林远山床边,惊恐地发现,林远山已经不发抖了。
他不动了。
他的呼吸,微弱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那张青灰色的脸,开始浮现出一种……尸体般的僵硬。
“他……他……”小石头的手探到林远山的鼻下,几乎感觉不到气息。
“麻子叔!师父他……他没气了!!”少年绝望地哭喊起来。
“闭嘴!!”
王麻子猛地从地上弹起,他冲到床边,一把撕开了林远山腹部的绷带。
那道伤口……已经不能称之为伤口了。
它彻底崩裂,黑色的血液和黄色的脓液混在一起,向外翻涌。小石头的缝合,在刚才的颠簸中彻底失败了。
“草!”王麻子目眦欲裂。
他知道,林远山正在死于败血症。高烧、伤口感染、失血……他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药!药!”小石头想起了什么,“麻子叔!你不是‘借’了吗?!”
王麻子一拍脑袋。他钻进这棺材铺,不仅仅是为了“灯下黑”。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我杀了那两个伪军后,”他一边打开纸包一边急促地说,“我就去了‘王神医’的后院。我跟他说,宪兵队的‘高桥太君’病了,急需西药。他不敢不给……”
油纸包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瓶医用酒精(carbolic acid的替代品)、一小包白色的磺胺粉,还有几卷干净的纱布。
“可……可这有什么用?师父他……”
“有用!”王麻z子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白鹿是医生,她会怎么做?她会……清创!”
“清创?”
“把烂肉……都挖掉!”
王麻子抓起炭盆里那把用来捅火的铁钳,又找到一把给木料刻花用的、锋利的刻刀。
“小石头,去找火!快!”
小石头慌忙地翻找,终于在灶台找到了火柴。
王麻子将刻刀和铁钳在火上烧得通红。
“师父……师父……”小石头看着那烧红的刻刀,吓得浑身发抖。
“你想他死,就继续哭。”王麻子的声音冰冷,“不想他死,就给老子按住他!”
“可他已经……”
“他没死!”王麻子吼道,“他要是死了,老子就把他塞进那口最好的金丝楠木棺材里,明天抬去给北村送‘贺礼’!”
王麻s子抓起那瓶酒精,看也不看,直接浇在了林远山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滋啦——!”
一股青烟冒起。
奇迹发生了。
已经“没气”的林远山,身体突然像一条被扔进油锅的鱼,猛地弓起,发出一声极其骇人的、被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嘶吼!
“呃啊啊啊——!!”
“按住他!!”
小石头扑了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住林远山的手臂。
王麻子没有丝毫犹豫,他扔掉酒精瓶,抓起那把烧红的刻刀,对准了伤口上那些已经发黑、腐烂的烂肉,狠狠地……挖了下去!
“呜——!!”
林远山双眼圆睁,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但他的人还在昏迷中,这只是身体对极致痛苦的本能反应。
王麻子疯了。
他像一个屠夫,又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他用那把刻刀,疯狂地刮着、切着、挖着。他要把所有被感染的、发黑的组织,全部剔除。
“血!止血!”小石头尖叫。
王麻z子扔掉刻d刀,抓起那把烧红的铁钳,狠狠地烙在了正在喷血的创口上!
“滋——!!”
浓郁的焦臭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工坊。
林远山的身体在床上剧烈地弹跳了一下,然后……彻底不动了。
“……”
“……”
小石头愣住了。 王麻子也愣住了。
“我……”王麻子看着自己那只还在滴血的、残缺的手,“我……我杀了他?”
小石头慢慢地松开手,他颤抖着,把脸贴在了林远山的胸口。
一片死寂。
没有心跳。 没有呼吸。
“师父……”小石头瘫倒在地,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王麻子也瘫了下去,他看着那具“尸体”,又看了看满屋的棺材。
“呵……呵呵……忙活了一晚上……还是给他……找了口棺材……”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的、冷漠的、仿佛来自地府的声音,从工坊的阴影中传了出来。
“吵什么?”
王麻子和小石头猛地回头。
只见工坊通往内堂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黑色棉袍、山羊胡子、手里提着一盏老式马灯的老头,正站在那里。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血污,看了一眼床上那具“尸体”,又看了看两个穿着伪军制服的不速之客。
“在我的店里……杀人?”老头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你……”王麻子立刻举起了枪。
“别费劲了。”老头提着灯,缓缓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王麻子,又看了一眼小石头。
“我的棺材,只卖给死人。”
他走到床边,提着马灯,凑近了林远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仔细地端详着。
“他……还没死透。”老头忽然说。
“什么?!”小石头猛地扑了过去。
老头没理他,而是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林远山的脖颈处按了一下。
“心脉……还吊着一口气。”
老头放下马灯,又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点了点头:“刮得……还算干净。”
他转过头,看着王麻子:“把那包白色的药粉,都倒进去。然后,用最干净的布,给他包上。”
“你……你是谁?”王麻子警惕地问。
“我?”老头哼了一声,“我是这‘福寿堂’的掌柜,钱伯。一个……给死人缝脸的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