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3月,春分。
桃花盛开的太行山,本该是充满生机的季节,但那条蜿蜒穿过赵家庄外围山谷的土路上,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风,轻轻吹过桃林,卷起几瓣粉红色的花瓣,落在了陈虎那张满是烧伤疤痕的脸上。
他趴在一处土坡的背面,那条仅剩的左腿死死蹬着地面,唯一的右手正小心翼翼地将两根极细的铜丝缠绕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
这石头下面,埋着他用从太原兵工厂废墟里抠出来的未爆弹药改装的“土地雷”。
“虎子,行不行?”赵铁柱趴在他旁边,手里攥着那挺只剩两个弹夹的歪把子机枪,声音压得很低。
“把那个‘吗’字去了。”陈虎头也不回,嘴角咧出一丝狰狞的笑,“虽然老子现在只有一只手,但玩这玩意儿,还得是祖宗。这叫‘连环崩’,前轮压不炸,后轮一压,前后一起响,保管让那两辆卡车变成废铁。”
“嘘——”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了林远山的一声轻哨。
那是“猎物进网”的信号。
林远山趴在一块高耸的岩石后,98k的枪口上缠着布条,只露出黑洞洞的枪管。他的左腿依然肿胀,不便移动,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狙击手的威慑力。
瞄准镜里,那支所谓的“医疗慰问车队”出现了。
两辆丰田卡车,车头上插着醒目的红十字旗,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车速不快,扬起的尘土也不多。看起来,这就是一支毫无防备的非战斗车队。
“师父,真是医疗队?”小石头趴在林远山身边,透过三八大盖的准星观察着,“怎么感觉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林远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见过哪个正经的医疗队,押车的士兵把手指头一直扣在扳机上的?你看第二辆车那个副驾驶,脖子上挂着望远镜,坐姿笔挺,那是标准的战斗军官。”
“那是伪装。”王麻子蹲在林远山身后,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对“白大褂”和“红十字”的应激反应。
自从被救回来后,只要看到跟医生、医院沾边的东西,王麻子的眼睛就会充血。
“那是鬼子的特高课。”王麻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在太原的时候见过这种车。说是医疗车,里面装的可能是毒气,或者是……重要的犯人。”
“不管装的是什么,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林远山深吸一口气,手指搭上了扳机。
“虎子,看你的了。”
……
山路上,日军车队缓缓驶入了伏击圈。
那个负责开车的日军司机显然很放松,还哼着家乡的小调,时不时跟副驾驶上的军官说笑两句。
“前面就是赵家庄了,听说那里的桃花很美。”
“过了这一段,就安全了。”
就在前轮压过那块不起眼的石头,后轮紧接着碾上去的一瞬间。
“轰——!!”
一声巨响,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陈虎的“连环崩”威力惊人。第一辆卡车的底盘瞬间被炸穿,整辆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抛起,在空中翻了个身,重重地砸在路中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敌袭!!!”
第二辆卡车猛地刹车,轮胎在地上拖出两道黑印。
“打!!”
林远山一声令下。
“砰!”
98k率先开火。
第二辆卡车上那个正准备跳下车的机枪手,脑袋瞬间爆开一团血雾,尸体挂在车门上晃荡。
“哒哒哒哒哒——”
赵铁柱的歪把子机枪响了。他虽然心疼子弹,但此刻必须要用火力压制住鬼子的反扑。子弹像泼水一样扫向第二辆卡车的车斗,打得帆布千疮百孔,木屑横飞。
“八嘎!反击!反击!”
车上的鬼子反应极快。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后勤兵,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宪兵特务。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他们迅速跳下车,依托卡车轮胎做掩体,开始精准地还击。
“嗖嗖嗖——”
子弹打在林远山身前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枪法不错啊。”林远山冷笑一声,迅速缩回掩体,拉栓换弹,然后从岩石的另一侧探出头。
“砰!”
那个正在指挥反击的日军少尉,眉心中弹,仰面便倒。
“石头!左边那两个!”
“知道了师父!”
小石头的枪也响了。这几个月的磨练,让这个少年的枪法越来越毒辣。两枪过后,两个试图迂回包抄的鬼子倒在了桃花树下。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但也异常短暂。
这就是“神枪小队”现在的打法——快、准、狠。他们没有多余的子弹去消耗,每一枪都要命。
再加上陈虎那个精准的起手雷,鬼子从一开始就输了一半。
十分钟后,枪声稀疏了下来。
除了几个受伤的鬼子在地上哀嚎,其余的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
“打扫战场!快!”赵铁柱提着一把大刀冲了下去,“补枪!别留活口!”
……
硝烟弥漫的山路上,两辆卡车一毁一伤。
赵铁柱和小石头正在熟练地搜刮战利品。枪支、弹药、手雷,统统不放过。
林远山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第二辆卡车后面。
王麻子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一把从鬼子尸体上拔下来的刺刀,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那个车厢。
“打开。”林远山用枪口指了指紧闭的车厢门。
赵铁柱走过来,一脚踹开了车门。
“哗啦——”
车门大开。
没有毒气弹,没有犯人。
车厢里,堆满了一个个精致的木箱子。
“这是啥?”赵铁柱撬开一个箱子。
里面全是白色的药瓶,还有用油纸包裹的精细手术器械,以及……一箱箱的吗啡和盘尼西林(青霉素)。
“我的个乖乖……”赵铁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全是洋药!这玩意儿在黑市上比黄金还贵啊!”
“真的是医疗车?”小石头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车厢的最深处,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出来!”
赵铁柱举起枪。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人影,哆哆嗦嗦地从一堆药箱后面爬了出来。
他举着双手,脸色煞白,裤裆已经湿了一大片。
“别……别杀我……我是医生……我是非战斗人员……”那人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喊道。
“医生?”
王麻子听到这两个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窜了上去。
“啊——!!”
王麻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举起刺刀就要捅。
“麻子!住手!”林远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他们都是魔鬼!穿白大褂的都是魔鬼!!”王麻子疯狂地挣扎着,那只只有三根手指的手痉挛般地抓挠着空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仇恨。
“冷静点!”林远山一巴掌扇在王麻子脸上,把他打懵了,“留活口!我有话问他!”
王麻子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死死盯着那个医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林远山转过身,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医生。
“你是谁?”
“我……我叫佐藤……是太原陆军医院的……”
“撒谎。”林远山冷冷地打断他,手中的98k枪口顶在了佐藤的脑门上,“陆军医院的医生,怎么会坐特高课的车?怎么会有宪兵队护送?这车里的药,是盘尼西林,普通部队根本用不上。”
“我……”佐藤冷汗直流。
“麻子。”林远山回头,“这人你认识吗?”
王麻子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佐藤看了几秒钟,突然瞳孔放大。
“是他……就是他!!”
王麻子指着佐藤,手指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