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用血写的,字迹歪斜,墨色发黑,像是临死前拼尽全力刻上去的,笔画断断续续,却透着一股绝望的警示:
“他们回来了”。
血字遇着他身上散出的麒麟血气,骤然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像濒死的萤火。
张起灵合上铁盒。
动作平稳,但手指收拢时用了力,指背青筋微微跳动。他站起身,将照片塞进贴身的衣袋,铁盒留在原地,未带走——这是个标记,也是个诱饵,带着它走,只会引来更多的东西,他知道这种东西不能留痕迹,也不能说。
他转身往村外走去。
张雪刃没有拦他,也没有问。她看着他走过雪地,脚步没有停顿,方向正是村西,雪地上的脚印很深,每一步都踩得扎实,像在与脚下的土地告别。她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快消失在林子边缘,才低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发颤: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不是在问他。
她是在确认。确认他这些年的沉默,他的等待,他腕间的疤,都是为了这一天。
张起灵的脚步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摸了下脖颈处的纹路。那里原本有暗红印记,是守门人的图腾,这些年淡了,几乎看不见,如今却隐隐发烫,仿佛被人用火笔重新描了一遍,烫得他喉结微微滚动。
他放下手,继续前行。
林子里的铁链声还在响,节奏未变,但距离更近了。他能感觉到地面轻微震动,是从地下传来的,震感与他血脉跳动的频率,渐渐重合。
张雪刃终于动了。
她跟上去,保持五步距离,不远不近,像一道影子。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枯林,走向村西荒地。那里曾是支派的祭坛遗址,三十年前被焚毁,只剩几根石柱立在雪中,石柱上刻着的族纹,正随着地面的震动,一点点亮起红光,如同断骨上的血。
越往前,空气越冷。
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带着重量的冷,压在胸口,令人呼吸沉重,冷得像是能冻住血脉。张起灵停下一步,伸手按在石柱上。掌心传来震动,频率与铁链声一致,石柱上的族纹与他腕间的疤,竟开始共振,发出细碎的嗡鸣。
地下有东西在动。
他抬头看天。云层厚重,不见星月,风却停了,静得诡异。雪不再下,可空中飘着细灰,是青铜锈粉的颜色,像是从地底的裂缝里,被一点点挤出来的。
张雪刃在他身后站定。
她没有说话,但左手离开了左肩,慢慢移到腰间。那里挂着一把短刀,刀柄缠着旧布,布上沾着陈年的血。她握住刀柄,未拔,只是等待,指节微微收紧——她的刀,从来都只为守着他而拔。
张起灵看向最后一根石柱。
柱底裂开一道缝隙,黑漆漆的,深不见底,铁链声正是从那里传出,缝隙里渗出的黑雾,正缓缓缠绕住石柱,像一条黑色的蛇。他走过去,蹲下,伸手探入缝隙。
指尖触到金属。
是链环,冰冷,表面有刻痕,刻痕与照片上的纹路、与他腕间的疤,如出一辙。他用力一扯,链条绷直,另一端猛地回拽,力道极大,几乎将他拖入其中,缝隙里传来的阴寒之气,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袖。
他松手。
链子缩回地底,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阵刺耳的金属回响。
他坐下来,背靠石柱,闭上眼。
血在血管里的流动变了。麒麟血不再安静,它在脉络中游走,滚烫得像岩浆,仿佛在寻找一个出口,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门没关死。
有人在另一头,正用血脉,一点点拉动封印。
他睁开眼,看向张雪刃。
她站在三步之外,脸上无甚表情,但眼睛亮着,亮得惊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像是做好了某种准备。她没有后退,也没有靠近,只是站着,像一道不会被摧折的屏障。
远处,第一声低吼响起。
不是人生,也不是野兽。像是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从地底挤出,沉闷、浑浊,带着一股腐朽的腥气。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雪地开始颤动。
一根石柱突然倾斜,轰然倒塌,碎石溅起,混着青铜锈粉,在空中形成一道灰幕。张起灵站起身,手按在刀鞘上,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兽面纹。
黑金古刀嗡鸣了一声,很轻,却很清晰。
他没有拔刀。
但现在,刀已经在等了。等一个宿命的开场,等一扇门的开启,等一场注定的、无处可逃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