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纸页,泛黄的边角早已磨损,仿佛在某人掌心被反复摩挲多年。墨色发暗,字迹模糊难辨,唯有中间八个字清晰如刀刻——“灰袍人持族纹玉牌”。那墨不是寻常的黑,而是干涸凝滞的深褐,像是用血写就。指尖抚过纸面,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那是笔锋用力时留下的痕迹。
这封信不该出现在这里。
更不该由一支箭送来。我还未及思索是谁将它绑在箭尾,也未想通为何要冒着暴露位置的风险将它射入大殿,耳边便骤然炸开一声巨响。
祠堂的大门被某种巨力狠狠撞击,整扇木门发出刺耳的断裂声,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浓黑雾气裹挟着刺骨寒风汹涌灌入,硫磺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呼吸一滞。我本能后退,背脊撞上立柱,左手仍紧攥着那张纸,右手已握住了黑金古刀的刀柄。
一道黑影紧随破风声而至。
我甚至没看清它从何处落下,只听“轰”地一声闷响,地面剧烈震动。抬头时,一根青铜权杖已深深插入青石板中,杖身直没三寸,仅余半截露于外。杖头刻着四个字——“改天换地”,在昏光下泛出幽冷寒芒。
我死死盯着那根权杖,掌心忽然一阵滚烫。
不是烙印在灼烧,而是血脉深处起了共鸣。麒麟血在体内翻腾,不再是温热流淌,而是一股逆向倒卷的力量,仿佛正被强行抽离躯体。我咬紧牙关,不动,也不松开刀柄。
脚步声响起。
一人自门口残影中缓步走入。他披着灰袍,衣摆拖地,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似踩在某种古老节拍之上。我看不清他的脸,直到他在权杖旁停下,抬手轻抚杖身。
他只有一只眼睛是睁开的。
那只瞳孔泛着赤红,不似伤病所致,更像是被某种力量长久侵蚀后的结果。他望向我,嘴角缓缓扬起,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耳中:“纯血者,你终于来了。”
我没有回应。
他知道我是谁,也知我会来。这场对峙并非突袭,而是他等候已久的会面。
他身形挺拔,与那些僵硬的灰袍死士不同,也非受控尸煞。他是完整的,清醒的,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出手,也未下令,只是静静注视我,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之物是否依旧完好。
我仍靠在柱边,右手握刀,左手压住胸口。血液逆流的感觉愈发强烈,仿佛有东西顺着经脉向上攀爬,压迫着心跳节奏。我想动右腿,却发现肌肉已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笑了。
手腕微抖,那根插在地上的青铜权杖发出嗡鸣。杖头“改天”与“换地”二字忽然颤动,竟从金属表面浮起,脱离杖身,化作两道扭曲的链条。链身布满细密纹路,如同活物筋络,在空中微微扭动。
链条疾射而出,快若闪电。
我试图侧身闪避,身体却慢了一瞬。一条缠上左腿,另一条迅速绕过右腿,猛然收紧。金属贴肤刹那,一股剧烈拉扯感直冲头顶,麒麟血骤然倒灌回心口,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挤压。
膝盖一弯,我单膝跪地。
刀尖撑住地面,才未完全倒下。冷汗自额角渗出,顺着眉骨滑落眼角,带来刺痛。我想抬手擦拭,手臂却沉重如铅。锁链并不冰冷,反而散发着热度,那温度渗入皮肉,仿佛要将血肉重新熔炼。
他向前一步。
“你体内的血,本该属于门。”他说,“可它被困在这具躯壳太久,成了守门的工具。你可曾想过,它的真正用途,是打开?”
我抬头看他。
他俯视着我,眼中无杀意,无怒火,唯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他所说每一字我都听懂,组合起来却如陌生咒语。我不关心言语真伪,只想弄清这锁链如何操控我的血脉。
他又开口:“你知道为何你能看见先祖虚影?因为你不只是守门人。你是双生子的容器,是那个注定承受分裂之痛的人。”
我的手指抠进地面。
掌心烙印再度发热,比先前更甚。金丝纹路自手腕蔓延至肘部,仍在继续攀升。我能感觉它们在皮下游走,如同细小虫豸钻行。每一次心跳,都让那蠕动感更加鲜明。
他蹲下身,与我平视。
那只独眼近在咫尺,红光在其瞳孔深处跃动。“你以为你在守护什么?你不过是在延缓一场注定重逢。你的血会带你回家,而我要做的,只是帮你记起怎么走。”
我喉头紧涩,发不出声。
锁链再次收紧,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我整个人前倾,全凭黑金古刀支撑才未趴倒。视线开始模糊,眼前景象重叠——一个是眼前的他,另一个却是模糊身影,同样灰袍,面容年轻,右脸没有逆麟纹。
那是我在暗格符咒上见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