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灰白掺着些微金芒的晨光,透过休息室那扇厚实但积了些灰尘的窗户,斜斜地投射在地板上,切割出一块略显朦胧的光斑时,林淮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平缓的呼吸声,以及……坐在不远处椅子上、仿佛一夜未曾移动过的诺斯。
“现在是六点三十六分。”诺斯的声音响起,平稳空灵,打破了寂静。
祂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熔岩般的瞳孔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得颜色稍淡,像两块沉淀的琥珀,正望着他。
林淮没应声,只是撑着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头有点疼,是那种睡眠不足加上精神紧绷后的钝痛。
虽然昨天后半夜难得地没有噩梦侵扰,睡得还算安稳——这在他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里已是奢侈——但终究时间太短,身体的疲惫并未完全消解。
而且……他总觉得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虚幻的、滑腻冰凉的触感,像水蛭爬过,又像深海生物的腕足轻柔缠绕。
这感觉让他从醒来那一刻起就有些不适,甚至有些莫名的……烦躁。
他没看诺斯,掀开毯子下床,径直走向衣柜,拿出干净的衣物。
昨天已经洗了两次澡,一次是睡前,一次是半夜被那种挥之不去的黏腻感惊醒后又冲了一次。
现在,他打算洗第三次。
直到他抱着衣服走到浴室门口,诺斯的目光都一直跟随着他,沉静、专注,却并不带压迫感,只是看着。
拧开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蒸汽逐渐弥漫。
林淮闭着眼,任由水流过脸颊、脖颈、肩膀。
他试图用肌肤实实在在感受到的水温与力度,驱散那萦绕不去的、源于梦境的虚幻触感。一遍,两遍,打了两次沐浴露,用力搓洗,直到皮肤微微发红,那种不适感才似乎被水流连同泡沫一起冲走了一些。
关上水,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棉质布料接触皮肤的感觉踏实而平凡,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他拉开门,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和淡淡的沐浴露香气走了出去。
然后,脚步顿住了。
床沿的两侧,各坐了一个“人”。
左边是诺斯,依旧端坐在那把椅子上,白发在晨光里泛着近乎银白的光泽,侧脸线条完美得不真实,熔岩瞳孔平静地看向浴室门口——也就是他走出来的方向。
右边……是阿溟。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此刻也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
他换下了那身脏兮兮的白大褂,穿了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连帽衫,头发似乎也用水胡乱抹过,服帖了不少。
当林淮拉开门时,阿溟几乎是立刻抬起头,那双异色瞳(此刻左眼是深棕,右眼是浅金,暗红的光斑很淡)瞬间锁定了他,里面充满了紧张、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两个“人”,一左一右,隔着床铺,以几乎对称的姿势坐着,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和……压力。
林淮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黑发,一边走到房间中央的小桌旁,拿起上面放着的简易吹风机,插上电源。
“干什么呢?”他问,声音因为刚洗过澡而略带一点沙哑,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问阿溟为何在此,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语速很快:
“妈妈……林先生!”他中途改了口,手指紧张地揪着裤腿。
“我今天下午……就要做最后一次过滤了。
博士说……过程可能会比较久,也可能……会有点不舒服。”
他偷偷抬眼看了林淮一下,又迅速垂下,“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真的!但、但是,博士让我来问问您……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去看看?”
说完,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淮,等待判决。
林淮按下了吹风机的开关,低沉的嗡嗡声响起,热风拂过他潮湿的发丝。
在噪音的间隙,他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阿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两颗骤然点亮的星辰。
他整个人都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苍白的脸颊甚至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晕。
他猛地从床沿上站起来,手足无措似的,想靠近又不敢,只是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嗯!嗯!谢谢……谢谢妈妈!那我、我先去准备了!”
他一步三回头,目光黏在林淮身上,直到退到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轻快得近乎雀跃地远去。
吹风机的噪音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