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得顺了,话就多了。从“官府要给桑农发新种子”写到“织坊的税得降点,让他们肯收散户的丝”,从“得有人教怎么防蚕病”写到“女子纺织也能算徭役,这样她们也能为家里挣份体面”。墨锭磨得越来越短,卷纸写得越来越满,烛火渐渐矮下去,映着他的影子,像是和这古旧的考房融在了一起。
三更天,护城河上飘来艘夜航船,船头的灯笼忽明忽暗。贾宝玉盯着卷纸上的“民为丝,国为锦”七个字,忽然觉得这府试考的哪是经义,分明是教他怎么把现代的理,装进古代的壳子里。就像黛玉缝帕子,针脚歪了没关系,心意到了,桑蚕自然活灵活现。
隔壁的咳嗽声停了,想来是暖和些了。他把最后一点墨用完,写下收尾:“故保桑农,非独让他们有饭吃,是让他们觉得,自己种的每片桑叶、织的每寸布,都系着国家的体面。这样,不用官府催,他们也会把日子过成锦绣。”
放下笔时,手指都麻了,捏着笔的地方红了一大块。窗外的天开始泛白,远处传来鸡叫,一艘早船划过,船头的渔翁哼着小调,调子软乎乎的,像是在说“快了,快亮了”。
贾宝玉把卷子叠好,压在砚台下。怀里的怀表指针指向卯时,还有一个时辰交卷。他靠着墙,闭了闭眼,脑子里全是黛玉的笑脸,还有她昨晚说的“别熬太狠,我在码头等你,带了热粥”。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累是真的累,可心里踏实,像刚浇过水的田,透着股子盼头。
巡考又过来了,手里拿着个粗瓷碗,递给他:“刚熬的小米粥,垫垫。”贾宝玉接过来,热气扑在脸上,混着水汽和炭火气,忽然觉得,这府试考的不只是学问,更是怎么在这大明朝,好好活下去,护着身边的人,一步步走稳当喽。
碗沿碰着嘴唇,热粥滑进喉咙,暖得他眼睛发酸。这才明白,为啥黛玉非要凌晨起来蒸桂花糕,为啥老秀才要多给他添块炭——这世上的温暖,从来都不是单打独斗,是你给我块炭,我为你添把火,凑在一起,就能熬过最冷的夜。
交卷的时候,太阳刚出来,金光洒在卷纸上,把“民为丝,国为锦”那几个字照得发亮。老秀才接过卷子,看了看他红着的眼,又看了看卷面,忽然说“你这字里有股劲,像春上刚冒头的笋,错不了”。
贾宝玉笑了,没说话。心里想着,等会儿见到黛玉,得把这话学给她听,顺便告诉她,那锭徽墨是真的好,写出来的字,带着股子香呢。
码头的风还带着潮气,可太阳一晒,就暖烘烘的。远远看见黛玉的身影,穿着件浅绿的袄子,手里提着个食盒,正踮着脚往这边望。他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苦,熬的夜,值了。要走的路还长,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