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也拿起一个饼,饼上的芝麻在雪夜里闪着光。他想起鲁省纺织厂的样子,上个月去送矿石时见过,几十台织布机轰隆隆转着,女工们坐在机器前,手指翻飞,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掉,嘴里还哼着歌。当时他问厂长:“这么拼命干啥?”厂长说:“弟兄们在前线挨冻,俺们多织一尺布,他们就能多一分暖。”
“对了,”老马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递给老张,“这是李司令让俺带给你的。”里面是份电报,字迹被雪水洇了点,却依旧清晰:“晋省的炮弹被扣,已安排从运河绕行,三天后到。让弟兄们稳住,雪停了咱们就练瞄准,炮弹一到,就把日军那据点端了。”
老张捏着电报,指关节发白。他知道这绕行意味着什么——从鲁省的运河坐船,经天津卫绕到北平,比陆路远了整整六天,光是雇船的钱,就够买两百斤小米。可李司令说了,“就是拆了指挥部的门板当船板,也得把炮弹送过来”。
雪越下越大,战壕里却像开了锅。战士们有的帮老乡擦牛车,有的围着老马问家里的事,有的则把新棉衣往身上套,互相拉着拉链,笑声在风雪里传得很远。王二柱正给棉衣袖口缝补丁,那是他娘给的碎布,说“破了就自己补,别让人笑话咱庄稼人”。小李在教老乡怎么给枪上油,他爹是铁匠,从小就教他“铁器得勤保养,不然上了战场要掉链子”。
远处日军的探照灯又扫过来,这次战士们没躲。老张穿着新棉衣,站在掩体上,手里举着葱油饼,冲着那光柱的方向扬了扬——饼上的热气混着白气,在雪地里画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线。
“马队长,”老张回头说,“让老乡们把牛车赶到后面的防空洞,那里暖和。俺们这儿有热水,让他们喝口姜汤暖暖身子。”
老马应着,却没动,指着远处说:“张班长你看!”
雪地里又出现了一串黑影,比牛车小,跑得却快,是骑兵!为首的骑兵翻身下马,摘下头盔,雪从他的发梢往下掉——是晋省来的通讯员。“张班长!”通讯员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李司令怕你们等不及,先让俺把这个送来!”
盒子打开,是二十发迫击炮弹,弹身上还沾着雪。“这是俺们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备用弹,”通讯员搓着手,冻得直跺脚,“大部队还在后面,跟着船走,三天后准到!李司令说,别让鬼子觉得咱好欺负,有这几发弹,先给他们尝尝鲜!”
老张拿起一发炮弹,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还能看到晋省兵工厂的印记。他突然笑了,对着战士们喊:“都听到了?炮弹来了!雪停了咱就练瞄准,把鬼子那探照灯给打下来!”
“好!”战士们的吼声在雪地里炸开,惊得树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小李抱着炮弹,脸贴在冰冷的弹身上,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起离开家时,娘往他包里塞的煮鸡蛋,想起纺织厂女工们手上的茧子,想起老马赶车时冻裂的脚后跟,还有李司令电报里那句“弟兄们受苦了”。这些画面像团火,在雪夜里烧得旺旺的,把所有的寒冷都赶跑了。
老乡们在防空洞里生起了火,姜汤的香味飘过来,混着葱油饼的味道,还有战士们擦枪的棉布味,在风雪里酿成一种特别的气息——那是家的味道,是不管敌人怎么封锁、怎么刁难,都拆不散、打不断的味道。
老张望着雪地里那串渐渐远去的灯笼,又看了看手里的炮弹,突然觉得,这仗他们一定能打赢。国民党能扣住冬衣,却扣不住老乡们的牛车;日军能架起探照灯,却照不亮他们心里的光;远方的强国或许在观望,但这雪夜里的点点星火,早已连成了片,比任何炮火都更有力量。
雪还在下,战壕里的灯却亮到了后半夜。战士们围着炉火,有的擦枪,有的补衣,有的听老马讲鲁省的庄稼长势,偶尔爆发出一阵笑声,在雪夜里传得很远,像在告诉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春天,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