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干馏车间的烟囱里不再冒黑烟,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蓝火——那是没充分燃烧的煤气在燃烧,像给烟囱戴了顶蓝帽子。车间外的空地上,新搭的棚子里堆着十几个大缸,里面分别装着分馏好的酚油、萘油、洗油,缸口用木盖封着,旁边的标签上,是王工一笔一划写的品名和沸点。
小张蹲在缸边,用玻璃管往酚油里滴了滴三氯化铁溶液,原本淡黄色的液体立刻变成了蓝紫色。“师傅您看!真变颜色了!”他兴奋地喊,“这就是能消毒的酚吧?上次卫生队的医生说,伤员伤口化脓,用这东西擦,比碘酒管用,还不疼!”
王工笑着点头,转头对李明远说:“按您说的,我们把酚油提纯了三次,现在浓度够了,卫生队已经来领了两小瓶,说先在轻伤员身上试试。要是好用,以后伤员处理伤口,就不用再疼得龇牙咧嘴了。”
李明远看着夕阳把车间的影子拉得很长,蒸馏塔的铁皮在余晖里泛着暗红色的光。远处,运输队的卡车正装着半焦出发,车斗里的麻袋堆得像小山,司机探出头喊:“李司令,这批半焦送往前线坑道,战士们等着用它烧火取暖呢!”
“路上慢点开!”李明远挥手,心里清楚,这些从煤里“榨”出来的宝贝,正一点点改变着战局——煤气让工厂不停产,焦油提炼的炸药能炸碉堡,酚油能救伤员,型煤能让战壕里不再寒冷……这黑乎乎的煤炭,不再只是燃料,而是变成了支撑战争的“工业血液”。
“王工,”他转身时,眼里闪着光,“明天开始,咱们试试‘中温干馏’,把温度提到七百度,看看能不能出更多的煤气和轻质焦油。另外,让学徒们学化学方程式,苯的结构式、酚的分子式,都得记牢——咱们不光要会干活,还得知道为啥这么干。”
王工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哎!我这就找教书先生,给大伙编教材!”
夜幕降临时,干馏车间的灯还亮着,蒸馏塔的“咕嘟”声、分液漏斗的“滴答”声、工人的咳嗽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属于工业时代的夜曲。李明远站在车间门口,看着焦油在冷却后结成的蜡状固体,突然想起前世化学课本上的话:“煤是工业的粮食,而煤焦油,是粮食里最营养的精华。”
此刻,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分量。这些从煤里提炼出的物质,正沿着管道、顺着公路、通过运输队,流向工厂、战场、医院,变成布匹、炸药、药品,变成支撑起一个民族反抗的力量。
煤焦油的气味还在鼻尖萦绕,带着点辛辣,又有点醇厚,李明远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指挥部走——明天,他要去炼油厂,看看从原油里,还能“榨”出什么惊喜。工业的路还长,但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