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金星听完张文韬那关于“新方法”的初步构想，抚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脸上那惯常的和稀泥式笑容淡去了几分，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深意。
“小张啊，有想法是好事。”他缓缓开口，没有立刻评价张文韬那些“科学布雨”、“效率优化”的具体思路，反而话锋一转，“不过，天庭自有天庭的规矩，雨师府更是讲究资历与传承的地方。你初来乍到，根基未稳，有些事，急不得。”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这样，你先在府里各处多走走，多看看。布雨调度司你也去过了，再去云层储备科、雷电协调处转转，熟悉熟悉流程，和各位同僚都打个照面。了解清楚现状，你的新方法……才好有的放矢嘛。”
张文韬心里明白，这是标准的官僚式拖延术，既不打压他的热情，也不立刻支持，先把他晾一边观察。但他没有争辩，只是恭敬地应了声：“是，仙长，我明白了。”他知道，在体制内，尤其是在这种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神仙体制内，有时候，耐心比能力更重要。
离开太白金星的静室，张文韬深吸了一口天庭富含“先天灵气”的空气，决定按照领导的指示，先当个合格的“观察员”。
他首先来到了“云层储备科”。这里的环境比调度司更加……慵懒。巨大的厅堂内，漂浮着无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云朵，有的洁白如絮，有的乌黑如墨，有的甚至还泛着淡淡的霞光，显然是根据不同降雨需求分类储备的“原料云”。
几个穿着宽松道袍的仙官，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对着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七彩祥云品头论足，争论着这朵云的“艺术价值”；有的则躺在由柔软白云铺成的“云床”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仙果，啃得汁水横流；更有甚者，直接在一团浓密的积雨云里打起了瞌睡，轻微的鼾声引得云层微微翻滚。
见到张文韬这个生面孔，离得近的一个胖仙官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新来的？哪个部门的？”
“布雨规划与效率优化专员，张文韬。奉太白仙长之命，前来熟悉流程。”张文韬再次报上名号。
“哦，就是那个特批的凡人啊。”胖仙官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拍了拍身边一团看起来格外厚重的乌云，“喏，这就是咱们科的主要家当，各类云彩。需要布雨了，调度司那边发指令过来，我们就按量推送过去。简单得很。”
“推送？依靠什么动力？如何确保推送的准确性和时效性？”张文韬职业病发作，下意识地问道。
胖仙官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动力？自然是仙力引导，顺风而行呗。准确性？老马识途，这云彩自己都知道该往哪儿去！时效？差个一时三刻有什么打紧？下界生灵多等会儿雨又不会立刻渴死。”
他旁边另一个瘦高个仙官接口道：“就是，年轻人，别总想着什么效率不效率的。云行有常，雨落有时，此乃天道自然。强行催逼，反倒失了韵味，坏了心境。你看我们，与云相伴，逍遥自在，这才是修仙的真谛。”
张文韬看着这群“与云相伴，逍遥自在”的仙官，又看了看那堆积如山、似乎无人打理、只是本能缓慢飘动的云层，默默地将“建立云层动态库存管理系统”、“优化云层调度算法与推送机制”等想法压回了心底。跟这群人谈效率和系统，无异于对牛弹琴。
接着，他又来到了“雷电协调处”。这里的气氛倒是稍微“激烈”一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道，偶尔有细微的电火花在器械间跳跃。几位负责雷电的仙官，穿着带有闪电纹路的袍服，看起来要精干一些。
然而，他们的“忙碌”也仅限于表面。
一位仙官正对着一面巨大的、不断闪烁着雷光纹路的镜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确保它在静电作用下保持最飘逸的姿态。另一位则拿着两团不断发出噼啪声的电球，像是在玩健身球一样在手里颠来倒去，眼神却放空，不知神游何处。
负责接待他的是一位自称“雷执事”的仙官，态度还算客气，但言语间的敷衍同样明显。
“雷电协调，关键在于一个‘协’字，一个‘调’字。”雷执事指着厅堂中央一个复杂的光纹阵盘，上面有无数细小的电蛇游走，“何时放电，放多大电量，与布雨节奏如何配合，都需要精准把握。快了，容易引发火灾；慢了，雨势缺乏威仪。这都是技术活，靠的是千年万载积累下来的手感。”
“手感？”张文韬注意到，那阵盘的操作似乎极其依赖几个主要仙官的个人判断和即时仙力输入，缺乏量化的标准和自动化的控制。
“对啊，手感！”雷执事理所当然地道，“就像做饭放盐，讲究的是恰到好处。你看电母娘娘，她老人家操控雷电那才叫出神入化，心念一动，电光随心。我们虽然不及，但也一直在努力感悟。”
他指着那个在玩“电球健身球”的同僚：“看见没？老李就在锻炼对电球的微观控制力，这有助于提升布雨时闪电分布的均匀度。”
张文韬看着那位“老李”漫不经心地把一个电球抛得高了点，差点砸到旁边打瞌睡同事的脚边，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他脑海里浮现出“引入雷电能量标准化计量”、“开发自动充放电控制系统”、“建立雷电与降雨联动反馈机制”等一系列方案，但看着眼前这群依赖“手感”和“感悟”的仙官，他知道这些想法说出来，大概率会被当成异端邪说。
一圈转下来，张文韬的心越来越沉。这哪里是什么执掌三界风雨、威严神秘的天庭要害部门？分明就是一个充斥着懒散、怠惰、固步自封和形式主义的仙侠版养老院！各个科室之间看似分工明确，实则壁垒森严，沟通基本靠吼（或者懒得吼），流程依赖传统和个人发挥，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他回到布雨调度司大厅，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午时已过，水镜云图上显示，东海那片区域的降雨果然未能准时完成，云层还在慢悠悠地汇聚，降雨指令的状态依然是“执行中（严重滞后）”。而厅内的仙官们，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风伯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他的风袋，电母似乎终于整理好了发型，开始对着银镜练习微笑。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空有想法和知识，却无处施展。这里的规则、这里的人心，似乎都结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束缚着任何试图改变的力量。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对他爱搭不理的年轻仙吏，忽然端着杯仙茗晃悠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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