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还紧紧抱着相机。回到镇上旅馆,她第一件事就是检查相机里的照片。
白天拍的那些诡异影像都在,但除此之外,还多了几张她没拍过的照片——
一张是祠堂的大镜子,镜面清晰,映出密密麻麻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全都穿着古装,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外。
一张是村子的全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但所有人的脚下都没有影子。
最后一张,是林晚照自己的脸,背景是双镜村的祠堂。照片里的她眼神空洞,嘴角带着和那个清装女人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拍摄时间显示:今晚七点三十二分。
正是他们逃离双镜村的时间。
林晚照手一抖,相机掉在床上。她冲到浴室,打开灯,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还好,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诡异的笑容。
但她注意到,自己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凑近看,又没了。
那一夜,林晚照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双镜村的祠堂里,面对着那面大镜子。镜中的自己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向镜子深处。那里有一个村落,和双镜村一模一样,但所有的建筑都是反的,左变成右,前变成后。
镜中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招了招手。
林晚照想跑,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镜子走去。就在要碰到镜面时,她惊醒了,浑身冷汗。
第二天一早,林晚照决定再去一次双镜村。阿水坚决不肯带路,她只好自己进山。凭着记忆,她找到了那两棵老槐树。
但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没有保存完好的古村落,只有一片废墟。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房屋大多倒塌,只剩几堵墙还立着。祠堂只剩地基,那块大镜子碎了一地,铜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和她昨天看到的,完全是两个地方。
林晚照在废墟中寻找,发现了一些残存的镜子碎片。她捡起一片,对着阳光看,碎片上映出她的眼睛。忽然,碎片中的影像变了——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个房间,一个穿现代衣服的男人正在对着电脑工作。
男人似乎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向“镜外”的林晚照,露出惊恐的表情。
然后碎片从林晚照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成更小的碎片。
林晚照突然明白了。双镜村的镜子,连接的不是阴阳,而是现实和镜像。村里的人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困在了镜子里的镜像世界。那个世界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但是反的,而且时间流速不同。
光绪年间的失踪案,可能是某次“镜界”的意外开启,把整个村子吸了进去。而那些镜子,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她昨天看到的灯火通明的村子,就是镜像里的双镜村。那些没有影子的人,是困在镜中百年的村民。
而她,因为碰了坟头的镜子,已经被标记了。照片里那个诡异的自己,可能就是镜中的“她”。
林晚照回到镇上,想找阿水问更多情况,但阿水已经离开了,旅馆老板说他天没亮就走了,留了句话给林晚照:“别再去,也别再找。”
但林晚照停不下来。回到城市后,她开始研究双镜村的资料,发现类似的现象不止一处。地方志、民间传说中,都有关于“镜村”、“影镇”的记载,共同点是都有大量镜子,都发生过集体失踪事件。
她还发现,自己身上开始出现异常。有时候照镜子,会看到镜中的自己慢半拍。有时候在玻璃、水面的倒影中,会看到背后有人影闪过。而那个诡异的笑容,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脸上。
三个月后,林晚照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一面小铜镜,附带一张纸条:“物归原主。”
镜子是双镜村那种样式,背面刻着一个“沈”字。林晚照想起那座坟,墓碑上刻的正是“沈公明德”。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在深夜拿出了镜子。对着台灯,她仔细打量这面古镜。镜面已经氧化,但还能照出模糊的影像。
看着看着,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氧化层像是水面一样荡漾开,露出清晰的画面——正是双镜村的祠堂,那面大镜子前,站着一个人。
是林晚照自己,但穿着清装,头发梳成古代样式。
镜中的“她”转过身,直视着镜外的林晚照,开口说话,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
“来镜子这边。这里才是真实。”
林晚照想移开视线,但眼睛像被钉住了。她看见镜中的祠堂里,陆陆续续走出很多人,都是双镜村的村民。他们站在“她”身后,齐刷刷地看着镜外。
其中一个老者走上前,正是她在祠堂镜子里看到的那个清朝老者。老者伸出手,穿过镜面——
一只枯槁的手从铜镜里伸出来,抓住了林晚照的手腕。
冰冷,僵硬,像死人的手。
林晚照尖叫,用力挣扎,但那只手力量奇大,一点点把她往镜子里拉。镜面像水面一样荡漾,她的手臂已经没入了一半。
就在这时,台灯突然闪烁,然后灭了。房间陷入黑暗,那只手松开了。
林晚照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见那面小铜镜掉在地上,镜面朝上,映出一角天花板。
但镜子里,有个人影在动。
她不敢再看,用布把镜子包起来,锁进抽屉最深处。
之后几天,林晚照把所有的镜子都收了起来,连手机屏幕都尽量避开。但她发现,任何能反光的东西都可能成为“通道”——窗户玻璃、水杯、甚至光滑的桌面。
她开始失眠,一闭眼就梦见自己在镜中的双镜村里,和那些村民生活在一起。梦里的世界和现实相反,写字是反的,走路要先迈左脚,连太阳都从西边升起。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现实世界正在慢慢“镜像化”。有一天她写字,写出来的字全是反的。有一天走路,不由自主地先迈了左脚。有一天看日出,恍惚觉得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她知道,自己正在被拉进镜中世界。
林晚照决定做最后一搏。她带着那面小铜镜,再次回到双镜村。这一次,她没有找向导,独自进山。
废墟依旧。她在祠堂的地基上坐下,拿出铜镜,放在面前。
“我知道你们能听见。”林晚照对着镜子说,“放我走,否则我毁了这面镜子。”
镜面泛起涟漪,那个清朝老者的脸浮现出来,嘴在动,但没有声音。
林晚照举起一块石头:“我说到做到。”
老者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镜中的“林晚照”。她穿着清装,坐在镜中的祠堂里,面前也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的是现实中的林晚照。
无限镜像,无限循环。
“你逃不掉的。”镜中的“她”开口,这次有声音了,和林晚照一模一样,但更空洞,“镜子已经认了你,你就是下一个守镜人。”
“守镜人?”
“双镜村的镜子,需要一个活人守在外面,维持通道。”镜中的“她”说,“上一任守镜人死了,镜子就选中了你。你的血碰了镜,契约已成。”
林晚照想起碰了坟头镜子的那一幕:“如果我不守呢?”
“那镜子里的所有人,都会出来。”镜中的“她”笑了,“而你,会进来,替我们守在这里,百年,千年,直到下一个替死鬼。”
林晚照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明白了。这不是超自然现象,而是一个古老的诅咒,一个用活人献祭来维持的平衡。双镜村的人被困在镜中,需要守镜人在现实世界维持通道,让他们偶尔能“看到”现实,不至于完全迷失。
而守镜人的代价,就是慢慢被镜像侵蚀,最后彻底变成镜中人。
“有破解的方法吗?”林晚照问。
镜中的“她”沉默了。良久,才说:“镜子怕两样东西:火,和看到自己的背面。火烧了镜子,通道就断了,镜中所有人都会魂飞魄散。而让镜子看到自己的背面……”
“会怎样?”
“镜子里的世界,就会翻转。”镜中的“她”说,“镜像变成真实,真实变成镜像。但那样做的后果,没人知道。”
林晚照低头看手中的铜镜。镜中的影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像一潭深水。
她做出了决定。
那天傍晚,双镜村的废墟上燃起了大火。林晚照把能找到的所有镜子碎片堆在一起,浇上带来的酒精,点燃。
火焰腾起时,她听见无数的声音在尖叫、哭泣、哀求。镜子的碎片在火中炸裂,每一片炸裂时,都映出一张痛苦的脸。
最后,她拿出那面小铜镜,犹豫了一下,没有扔进火里。
大火烧了一夜。天亮时,废墟上只剩灰烬。林晚照站在灰烬中,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消散。那些镜像的侵蚀,那些不受控制的动作,都在慢慢消失。
但她手里的小铜镜,镜面依然完好,只是更模糊了。
镜中,那个清朝老者的脸最后一次浮现,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镜面彻底氧化,变成一片混沌的黑色,再也照不出任何影像。
林晚照把铜镜埋在了祠堂的地基下,转身离开。下山的路比来时轻松,阳光透过树叶洒下,鸟叫声清脆。
回到城市后,她的生活恢复了正常。反写的字、先迈的左脚、西升的太阳,都消失了。镜子又能照了,不再有诡异的倒影。
但有时候,在夜深人静时,林晚照会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屏幕里的自己一切正常,但偶尔,她会觉得镜中的自己眨眼的频率,和自己不太一样。
或者,只是错觉。
论文最终还是完成了,题目改成了“中国传统村落中的空间认知与民俗禁忌”,没有提双镜村,没有提镜子。秦教授看了,点点头:“扎实,但少了点灵气。”
林晚照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东西,还是埋起来比较好。
就像那面埋在深山里的铜镜,就像那段几乎被镜像吞噬的记忆。
只是偶尔,在商店橱窗的倒影中,在雨后积水的映照里,林晚照会恍惚看到,自己的身后,站着另一个自己。
穿着清装,梳着古髻,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一眨眼,又不见了。
林晚照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