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却更加刺骨,那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杀戮过后的冰冷余韵。谢凛、云昭,以及那个抱着紫檀木匣、战战兢兢的王富贵,三人沿着崎岖的雪坡,向着西南方向那道如同巨兽獠牙般矗立在天地间的黑色隘口跋涉。身后,雪谷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已被凛风吹散了大半,只余下满地逐渐被新雪覆盖的狼藉尸骸,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谢凛走在最前,步伐沉稳,但每一步踏在积雪上,都留下一个比寻常略深的脚印,显露出他内腑的创伤与消耗。左臂衣袖上凝结的幽蓝冰霜已被内力化去,但那“玄冥寒煞掌”的阴毒劲力,如同附骨之疽,依旧盘踞在经脉深处,与《长春诀》温和醇厚的修复之力形成拉锯,带来阵阵隐痛与滞涩。他脸色微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前方隘口两侧嶙峋的黑色山崖,以及那些在崖壁上空盘旋、发出不祥啼鸣的成群寒鸦。
云昭紧随其后,脚步轻盈,雪地上几乎不留痕迹。她脸色同样不佳,方才那式“星辉如雨”消耗了新得的星辰魂力,眉心那点星辉也黯淡了几分。但她的气息却比谢凛更加平稳,星辰本源滋养下的魂体,恢复速度远超寻常。她不时将一缕温和的、带着净化之力的星辰魂力度入谢凛体内,助他压制驱散那股阴寒掌力。同时,她的感知如同最细腻的蛛网,悄然蔓延开来,探查着四周。此地名为“寒鸦岭”,地形险要,常有悍匪出没,更可能是某些势力设伏的绝佳地点。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王富贵抱着冰冷的木匣,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肥胖的身体早已被汗水湿透,又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触怒这两位煞神,又不敢离得太远,怕被抛弃在这绝地。他时不时偷眼看向前方并肩而行的男女,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惧与复杂。方才雪谷中那如同交战般的景象,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尤其是这看似柔弱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星光璀璨,收割生命如同拂去尘埃的淡漠,更让他心底发寒。这“狼魂佩”,究竟是什么烫手山芋,竟引来如此可怕的争夺?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三人默默前行,气氛压抑。只有风声呼啸,寒鸦啼哭,以及脚下积雪被踩碎的“咯吱”声。
越靠近隘口,地势越发险峻。两侧是近乎垂直的、覆盖着冰雪和黑色苔藓的悬崖,中间是一条仅容两辆马车并行的狭窄通道。通道内光线昏暗,因两侧高崖遮挡,风雪小了许多,但寒意更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混合着野兽粪便和某种矿物气息的怪味。地面上散落着被风雪半掩的白骨和腐朽的车轮碎片,无声昭示着此地过往的凶险。
“此地易守难攻,若有埋伏……” 云昭传音入密,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她的魂力感知在此地似乎受到某种无形的压制,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覆盖身周十丈范围。
谢凛微微颔首,左手悄然握紧了剑柄。他也察觉到此地气机有异,不仅地势险恶,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非自然形成的能量波动,虽然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熟悉的阴冷感——是那些邪修残留的气息?还是北狄暗狼卫的某种标记?
“跟紧,莫要出声。” 他头也不回,低声对王富贵吩咐了一句,随即放慢脚步,将感知提升到极限,率先踏入了隘口通道。
通道内寂静得可怕,连寒鸦的啼鸣都被隔绝在外。光线从高耸的崖壁顶端狭窄的缝隙中漏下,形成一道道冰冷的、移动的光柱,照亮了飘舞的雪尘和地面杂乱的痕迹。有些痕迹还很新鲜,是蹄印和车辙,似乎不久前有商队经过。但更多的,是早已被风雪掩埋的陈旧痕迹,以及……一些凌乱的、深浅不一的脚印,不似寻常旅人或商队所有。
前行了约莫百丈,通道开始变得曲折,并出现岔路。根据舆图和王富贵模糊的记忆,主道应是一直向西。但谢凛在一条向左的岔路口停了下来。他蹲下身,拂开一层薄雪,露出下方冰面上几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冰面纹理融为一体的划痕。划痕很新,边缘锐利,是某种金属物件拖拽留下的,而且不止一道,方向指向岔路深处。
“有人从这里过去了,时间不长,刻意掩盖了痕迹。” 谢凛低声道,目光锐利地看向岔路深处。那里面更加昏暗,隐约有滴水声传来,似乎通向山腹。
是之前逃走的邪修和残存马贼?还是另一拨人?
“走这边?” 云昭问。主道看似平静,但若有人设伏,必在此处。岔路虽然诡异,或许能避开正面冲突。
谢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敌暗我明,岔路情况不明,风险更大。继续走主道,提高警惕。若有埋伏,便杀过去。”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避战并非他的风格,尤其是在这狭窄地带,与其进入未知的岔路被瓮中捉鳖,不如在相对开阔的主道正面击破。
云昭没有异议,她信任谢凛的判断。
三人继续沿着主道前行,速度更慢,更加谨慎。谢凛在前,云昭居中,王富贵缀在最后,抱紧木匣,几乎要屏住呼吸。
又前行了数十丈,前方通道骤然收窄,形成一个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一线天”瓶颈。瓶颈两侧的崖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天然石洞和裂缝,深不见底,如同巨兽的鼻孔,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若有埋伏,此处最佳。
谢凛脚步不停,仿佛未觉,但周身气息已悄然凝聚,体内《长春诀》内力加速运转,左臂经脉中的阴寒掌力被强行压制。云昭也悄然调动魂力,眉心星辉微亮,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就在三人即将通过那最狭窄的瓶颈处时——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骤然从头顶两侧的崖壁石洞中响起!数十点乌光,如同索命的毒蜂,劈头盖脸地激射而下!是淬毒的弩箭和飞镖,角度刁钻,覆盖了三人所有闪避空间!更有一张巨大的、布满倒钩的铁网,从上方猛地罩落!
果然有埋伏!而且人数不少,配合默契,一出手便是绝杀!
“哼!”
谢凛冷哼一声,早已蓄势待发的长剑骤然出鞘!暗金色的剑芒不再内敛,而是轰然爆发,化作一片璀璨的光幕,迎向罩落的铁网和如雨的暗器!剑光如轮,急速旋转,带着绞碎一切的凌厉气势!
“嗤啦——!”
坚韧的铁网在剑光下如同纸糊,被瞬间撕裂成碎片!密集的弩箭飞镖撞在剑幕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爆响,大部分被磕飞,少数穿透剑幕,也被谢凛护体罡气震偏,擦着身体飞过,钉入地面冰层,瞬间将冰面腐蚀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小坑,毒性猛烈!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
几乎在暗器发出的同时,两侧石洞中猛地跃出十余道黑影!这些人黑衣蒙面,动作迅捷无声,手中兵刃各异,刀、剑、钩、索,带着凌厉的劲风,从上下左右各个方位,如同鬼魅般扑向三人!他们的身法招式,与之前的马贼和暗狼卫截然不同,更加诡异刁钻,带着浓重的、训练有素的杀手风格,而且彼此间配合天衣无缝,显然是专业的伏击者!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些黑衣杀手之后,石洞深处,隐隐传来晦涩的咒文吟唱声,两股阴冷、邪异、却又比之前两名邪修更加磅礴的气息,正在迅速凝聚、升腾!是更强的邪修!而且不止一个!
“是‘影杀阁’的人!还有更厉害的法师!” 王富贵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抱着木匣就想往后跑,却被一名黑衣杀手凌空一刀劈来,吓得瘫坐在地,闭目等死。
“影杀阁?” 谢凛眼神一寒,这是江湖上最神秘、收费最高、也最难缠的杀手组织,据说与北狄、西域乃至中原某些隐秘势力都有牵扯,只要出得起价钱,王公贵族亦敢刺杀。看来,有人不惜重金,在此布下天罗地网,不仅要夺“狼魂佩”,更要他们的命!
“保护好自己!” 谢凛对云昭急喝一声,身形已如猛虎出闸,主动撞入黑衣杀手的包围圈中!长剑化作漫天寒星,每一剑都精准地指向杀手招式衔接的破绽,或咽喉,或心口,或关节!暗金色的剑芒吞吐不定,带着“裁决”的意志,狠辣无情!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被这些杀手缠住,给后面那两个更强的邪修从容施法的机会!
“铛铛铛!”
兵刃碰撞声、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谢凛的剑太快、太狠、太准!这些黑衣杀手虽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但个人实力与谢凛相差甚远,更难以抵挡他那融合了战场杀伐与新悟剑意的恐怖剑法。不过呼吸之间,已有三名杀手毙命剑下,两名重伤倒地。
但杀手们悍不畏死,攻势更加疯狂,各种阴毒暗器、淬毒兵刃、乃至同归于尽的打法层出不穷,死死缠住谢凛。
与此同时,云昭也动了。她没有去管那些扑向谢凛的杀手,清冷的目光,直接锁定了石洞深处,那两股正在迅速攀升的邪异气息源头。她能感觉到,那两个尚未露面的邪修,才是最大的威胁,他们的法术一旦成形,威力绝非这些杀手可比。
她双手抬起,在胸前结出一个奇异的印诀,眉心那点星辉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却浩瀚的银白光晕。随着她印诀变幻,冰道之中,那冰冷稀薄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无数细微的、散发着微光的冰晶与雪尘,开始朝着她身前汇聚,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型的、缓缓转动的星云旋涡。旋涡中心,一点璀璨的银芒,如同星辰诞生,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净化与威严气息。
“星引·净邪。”
她樱唇轻启,声音空灵,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律令意味。玉指轻弹,那点旋涡中心的璀璨银芒,如同被弓弦弹出的流星,化作一道纤细却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光束,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左侧那个气息最为阴邪的石洞深处!
“啊——!”
石洞中,正在施法的那名邪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咒文戛然而止!紧接着,洞内传来剧烈的能量紊乱波动和爆炸声,隐约可见幽蓝与银白的光芒激烈冲突,冰屑与碎石从洞口喷涌而出!显然,云昭这突如其来、精准无比的“净邪”一击,打断了对方的法术,甚至可能重创了其本身!
另一侧石洞中的邪修见状,又惊又怒,厉啸一声,不再隐藏,猛地从洞中冲出!这是一个身形枯瘦、面色青黑、眼眶深陷的老者,披着绘满狰狞鬼面的黑袍,手中持着一柄白骨森森、顶端镶嵌着幽绿宝石的诡异法杖。他周身缠绕着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灰黑色死气,所过之处,冰面凝结出片片灰白色的霜花,空气都变得污浊沉重。
“小辈找死!” 枯瘦老者怒喝,法杖一挥,那颗幽绿宝石骤然亮起,射出三道扭曲蠕动的绿色鬼火,发出啾啾鬼泣之声,呈品字形射向云昭!鬼火未至,一股侵蚀生机、污秽神魂的邪恶气息已然扑面而来!
云昭神色不变,纤手一圈,身前的微型星云旋涡骤然扩张,化作一面流转着璀璨星辉的光盾,挡在身前。
“滋滋滋——!”
绿色鬼火撞在星辉光盾上,发出腐蚀般的声响,光盾剧烈波动,星辉明灭不定,但终究将鬼火挡了下来,并一点点将其中蕴含的邪力净化、消融。云昭身形微晃,脸色更白一分,这老者的邪术,比之前那两个强了不止一筹。
而谢凛这边,在云昭出手牵制住邪修的同时,压力骤减。他眼中寒光爆射,抓住杀手们因邪修受挫而瞬间产生的滞涩,剑势猛然一变,从精妙迅疾转为大开大合,磅礴的剑意如同山岳崩塌,大河决堤,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狠狠撞入杀手阵中!
“破军·崩岳!”
剑光如瀑,剑气如潮!剩余七八名黑衣杀手,在这全力爆发的剑势之下,如同怒海中的小舟,瞬间被淹没、撕碎!残肢断臂混合着鲜血冰渣,四处飞溅!隘口通道内,一时间如同修罗屠场!
然而,就在谢凛一剑清空周围杀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
异变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