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人间

第109章 渡口的菖蒲香(四)

“拍下来拍下来!这绝对是今天朋友圈爆款!”

惊叹声和手机拍照的咔嚓声不绝于耳。林薇无暇顾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和手中的推车上。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顺着鬓角滑落。真丝衬衫的后背也洇开一小片深色。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每一次抬腿,每一次发力,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征服的快感。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照亮她微微泛红却依旧精致的脸颊。

这段陡峭的石阶,仿佛成了她精致徒步理念的具象化挑战。她并非不知变通,也并非刻意折磨自己。只是,在她看来,美与舒适、精致与坚韧,并非对立的两端。她享受这攀登的过程,享受力量从身体里迸发、克服困难的感觉,正如她享受清晨穿上丝袜那一刻的仪式感。这同样是她选择的生活美学。

石阶终于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平坦、由防腐木铺就的栈道出现在眼前,沿着葱郁的山腰蜿蜒向前,消失在绿意深处。栈道一侧是陡峭的山壁,爬满了藤蔓和青苔;另一侧则是视野开阔的悬崖,可以俯瞰下方奔腾的江流和对岸逐渐远去的城镇轮廓。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湿润的水汽拂面而来,瞬间吹干了身上的薄汗,带来沁人心脾的凉爽。

林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成就感的灿烂笑容。她停下脚步,将小推车放在栈道平坦处,拿出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清冽的辛香立刻弥散开——她泡上了苏青给的菖蒲陈皮茶。深色的菖蒲根片和橘红的陈皮在热水中沉浮舒展。她吹了吹热气,小口啜饮着。那独特的辛香混合着陈皮的微甘,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清凉之气直冲头顶,仿佛瞬间洗去了方才攀登的疲惫,精神为之一振。她对着江景,举起杯子,无声地敬了远方的苏青一杯。

补充了水分,休息片刻,林薇重新拉起小推车,踏上了平坦的栈道。高跟鞋踩在厚实的木板上,发出悦耳的笃笃声,比在石阶上轻松了许多。她打开手机直播,镜头扫过壮丽的江景、苍翠的山林和她自己神采奕奕的脸庞。

“哈喽大家!成功渡江,征服百级石阶,现在正式踏上翠云峰栈道!”她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充满活力,“风景是不是超棒?空气都是甜的!给大家看看我的‘战车’和‘战靴’!”镜头特意给了小推车和那双依旧光洁如新的高跟鞋一个特写,墨绿丝袜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弹幕瞬间爆炸:

【薇姐威武!高跟鞋爬石阶!请收下我的膝盖!】

【这栈道风景绝了!像画一样!】

【丝袜真的完好无损!苏医生yyds!】

【姐姐气色好好!运动后的红晕美炸了!】

【菖蒲茶管用吗?看着好提神的样子!】

林薇一边和弹幕互动,一边不紧不慢地前行。栈道随着山势起伏,时而平缓,时而略有坡度。她拉着小推车,步履轻盈,如同山间一道移动的风景线。阳光穿过林隙,在栈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路旁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草丛中,白的、黄的、紫的,星星点点。鸟鸣声清脆悦耳,在山谷间回荡。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只有风声、水声、鸟鸣和自己的脚步声,世界变得无比宁静而广阔。

她不时停下,用手机拍下令人心动的景色:一株从岩缝中顽强探出、姿态奇绝的古松;悬崖边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野生杜鹃;江面上盘旋觅食的白色水鸟……也拍下自己融入风景的身影。每一次按下快门,都是对这一刻美好的郑重收藏。

栈道并非一成不变。行至一处较为平缓开阔的山坳,路边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观景平台。平台上,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奶奶支着一个简易的木架,上面挂满了手工编织的小物件:栩栩如生的草编蚱蜢、精巧的竹丝小鸟、还有用棕榈叶编成的小筐小篮。木架旁放着一个保温桶,旁边立着一个小纸牌,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野生金银花茶,清热解毒,五元一杯。手工编织,喜欢看着给。”

老奶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土布衣裤,袖口和裤脚都绣着简单的云纹,脚上一双手工的黑布鞋。她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手里正灵巧地翻飞着几根翠绿的棕榈叶,似乎在编着什么。阳光洒在她布满皱纹却安详平和的脸上。

林薇被那些精巧的手工吸引,拉着小推车走了过去。她的到来,显然让这位山间的老人有些意外。老奶奶抬起头,看到林薇的装扮,尤其是那双高跟鞋和墨绿丝袜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奇,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像看自家打扮漂亮的孙女。

“姑娘,走累了吧?喝碗茶歇歇脚?”老奶奶的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腔调,指了指保温桶。

“好啊,谢谢婆婆。”林薇笑着应道,将小推车停好。她注意到木架上那些编织品形态各异,却都透着灵巧的心思。“婆婆,这些都是您自己编的?真好看!”

“闲着也是闲着,瞎编着玩。”老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一个干净的搪瓷碗,拧开保温桶的龙头。一股带着清甜花香的淡金色茶汤流淌出来。“山里头采的金银花,自己晒的,喝了去火气。”她将茶碗递给林薇。

林薇接过碗,温度正好。她喝了一口,茶汤微甜,带着金银花特有的清冽花香,口感柔和,入喉舒畅。“真好喝!”她由衷赞叹,又指着木架上一个小巧玲珑、用细竹丝编成的鸟笼状小挂件,“婆婆,这个怎么卖?”

“那个啊,”老奶奶看了一眼,“不值钱,姑娘喜欢就拿去玩。”她摆摆手。

“那怎么行!”林薇连忙放下茶碗,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十元钱,塞到老奶奶手里,“茶钱和这个的钱,您收着。”她拿起那个竹丝小挂件,爱不释手地打量着。竹丝细如发丝,编织得极其紧密均匀,笼子中间还用更细的竹篾编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活灵活现。

老奶奶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钱,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舒展开。“姑娘你心善。这栈道长着呢,慢慢走,不着急。前面风景更好看。”她絮叨着,又拿起之前放下的棕榈叶继续编织。林薇看到,她手指关节有些粗大变形,显然饱经风霜,但动作却异常灵巧,棕榈叶在她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飞快地交织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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