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先生,这是今年的新腊味, 女先生打开食盒时,香气瞬间漫了满室,漠北的学生说羊肉要腌足四十九天,江南的学生说酱鸭要用桂花卤,我们试了三回才成。 苏晚宁拿起块酱鸭,鸭皮油亮得能照见人影,咬下去时咸甜适中,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正是她当年教她们的方子。她忽然想起这女先生初入学时总爱偷藏食物,说 怕饿肚子,如今却能带着百余名学生操办年货,眉眼间的从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学生们围坐在暖炉边,七嘴八舌地说着趣事。有个梳双丫髻的姑娘说,她在岭南教船家的女儿辨认星象,如今姑娘们能自己看水路了;有个戴玉簪的妇人说,她改良的织布机比原来快了三倍,连织造府都来请教;还有个穿胡服的女子说,她把《农桑要术》译成了回纥文,可汗的妹妹亲手绣了幅《丰收图》送来,针脚里全是麦穗和棉花。
谢承渊坐在苏晚宁身边,替她剥着橘子,橘子皮被撕成整齐的条状,是他练了多年的手艺。你看那个穿绿裙的, 他低声指给苏晚宁看,是当年吏部尚书的千金,当年她父亲把她锁在深宅,是你带着学生们翻墙把她接出来的,如今她成了女学里最严厉的先生,说
不严不成器
苏晚宁望去时,那女子正拿着戒尺敲打桌面,说 算错了就得重算,学问里容不得半点马虎,眼神里的认真,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夜深时,学生们告辞了。谢承渊扶着苏晚宁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灯笼在巷口汇成一条光河,笑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庭院里的老梅忽然落了片花瓣,正好落在苏晚宁的披风上,谢承渊伸手替她拈掉,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背,像碰着块暖玉。你闻这梅香, 他深吸一口气,冷空气里混着淡淡的甜,是吐蕃的品种,说开在腊月里最耐寒,像你教出来的这些学生。
回到暖阁时,烛火已经昏昏欲睡。谢承渊从樟木箱里翻出个蓝布包,打开时,里面是两副旧护膝 —— 一副是苏晚宁用兔毛做的,里子缝着块小布,写着 岁岁平安;一副是谢承渊用狼毫做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是他跟着绣娘学了半个月才成的。当年在江南讲学,你总说膝盖凉, 他将护膝放在暖炉上烘烤,羊毛渐渐蓬松起来,如今有这暖炉,再加上护膝,定不会疼了。
苏晚宁靠在他肩头,听着窗外的风雪声,像听一首古老的歌谣。案上的腊八粥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墨香在暖阁里漫开。阿渊, 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沙哑,你说我们这辈子,算不算值了?
谢承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鬓边的白发与她的银丝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老藤。何止值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却有些湿润,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暖阁外的风雪渐渐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两人交握的影子,像一幅浸了岁月的水墨画。
远处的明心学堂还亮着几盏灯,光透过雪幕传来,温柔得像一层薄纱。苏晚宁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感受着暖炉的温度,感受着满室的粥香,忽然觉得这便是最好的归宿 —— 有良人相伴,有回忆可温,有桃李满天下,更有这漫漫长夜,能与他守着一盏烛火,从年少到白头。烛影在墙上轻轻摇晃,将那些过往的岁月都映得暖融融的,像一碗熬了半生的腊八粥,稠稠的,甜甜的,在时光里慢慢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