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万茶殿冲天的火光，红得像泼翻的血，映红了半个夜空，还有此起彼伏的凄厉哭喊：有教中长老“叛徒不得好死”的怒骂，有孩童“娘，我怕”的尖叫，最后都被利刃入肉的“噗嗤”闷响截断，像极了秋日里踩碎枯枝的声音。
“超儿乖，莫怕，乳娘带你走。”乳娘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却死死捂着他的嘴，指腹上的厚茧硌得他生疼，就是不让他哭出声。她本是负责浆洗的仆妇，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此刻却像头护崽的母狼，抱着他钻进后山的密林，荆棘划破了她的脸颊，血珠渗出来，混着汗水往下淌，她连擦都不擦。
那之后的三年，是无休止的逃亡。陈寿义的人像附骨之疽，总能循着蛛丝马迹追来。他们躲在破庙的神龛后，听着追兵的马蹄声从庙外“哒哒”掠过，震得神龛上的尘土簌簌往下掉；藏在干涸的河床下，任由蚊虫在脸上爬，咬出一个个红疙瘩，连呼吸都得憋着气，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有好几次，刀刃几乎要划破他的衣襟，都是乳娘用身体挡在前面，硬生生挨了几下，血浸透了粗布衣裳，她咬着牙，拖着他继续跑，身后是追兵“抓活的”的叫嚣。
最险的一次，他们被堵在一处悬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底下是翻滚的云雾，身前是七个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刀上的血还在往下滴。乳娘抱着他，看着步步逼近的追兵，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油灯。她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对着为首的黑衣人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求求你们，放了这孩子，他才八岁，什么都不知道……”
黑衣人冷笑一声，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举刀便刺。乳娘猛地将他推下悬崖边的灌木丛，尖刺划破了他的手背，他却顾不上疼，只看见乳娘扑了上去，用身体死死抱住那人的腿，嘶吼着：“超儿，快跑！往东边跑，找刘家村的王老实！他会救你！”
他从灌木丛的缝隙里探出头，只看见乳娘被数把刀同时刺穿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挑起来，鲜血溅在崖边的野草上，红得刺眼。她的眼睛却还望着他的方向，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都没闭上，仿佛在说“快跑，别回头”。
他按照乳娘的话，跌跌撞撞往东边跑，饿了就啃树皮，涩得舌头发麻；渴了就喝雪水，冰得肚子生疼；脚上的鞋磨破了，就光着脚在石子路上走，血印子一路延伸，像条蜿蜒的红蛇。直到第七天，他终于摸到了刘家村，找到了那个叫王老实的农户。
王老实是个寡言的庄稼人，脸上沟壑纵横，像被犁过的土地。他接过陈超手里乳娘的信，看完后，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他脸颊发痒，然后把他领进了屋，灶上正炖着土豆，香气飘出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