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深吸一口气，胸口却堵得发慌，她指尖抚过信封上的褶皱，像是在触碰母亲当年握笔的温度，缓缓展开了信笺。
信纸边缘有些磨损，墨迹却仍清晰，字里行间带着淡淡的兰草香，像母亲当年常用的熏香：
“吾儿阿璃：娘写此信时，你尚在腹中。爹娘盼你如北境琉璃草，经霜愈劲、生机不绝，故先唤你‘阿璃’。见此信，娘恐已不在人世。世事无常，仇敌环伺，娘怕日后无人告诉你真相，让你在迷雾里彷徨，故留此书……”
阿璃的目光顺着字迹往下走，脸色一点点白了，指尖攥着信纸的力道越来越大，纸边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几乎要被揉碎。
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漫上眼底，接着是尖锐的痛苦，像有针在扎心脏，最后，所有情绪都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片茫然的悲凉，像北境冬日的雪，冷得刺骨。
“表妹，别太伤怀。”苏墨白站在她身侧，声音放得轻柔，“你还有爷爷、砚叔，还有我，还有燕云骑等——你不是一个人。”
苏砚看她神色不对，挥手让张猛和老管家先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他轻声唤：“阿璃？”
阿璃缓缓抬头，眼眶里蒙着层水光，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把信递过去，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舅舅……你也看看吧。”
苏砚接过信，快速扫过内容，脸色渐渐变得复杂。
有惋惜，有无奈，最后都化作一声长叹，落在空气里沉甸甸的：“果然……姐姐还是把一切告诉你了。”
信里的真相，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阿璃的生母苏凝，根本不是苏学士的亲女儿，而是养女。
她的真实身份，是突厥王庭右贤王阿史那毕咄的幼女，阿史那凝。
当年突厥内乱，左贤王联合王庭围剿右贤王部，一把火烧了右贤王的牙帐，阖族几乎被屠戮殆尽。
年仅六岁的阿史那凝被忠仆藏在马腹下，拼死带出了漠北，逃到北境时已奄奄一息，恰好被时任北境巡按的苏学士救了。
苏学士怜她孤苦，又怕她的突厥身份招来杀身之祸，便认作养女，改名苏凝，悉心教养。
苏凝天资聪颖，不仅饱读诗书，还跟着苏学士学兵法，长大后成了北境有名的才女。
后来她遇见镇北王萧策，两人一见倾心，结为连理，成了北境人人称颂的佳话。
她爱萧策，更爱大周的山河百姓，从未想过要认回突厥的身份，甚至主动断了与右贤王残部的联系，把过往埋得严严实实。
可姚知福与沈从安构陷萧策时，不知从哪里查到了苏凝的身世，竟以此为“铁证”，污蔑萧策“勾结突厥，意图叛国”。
当年苏凝身怀六甲、待娩之际，为护萧策周全，最终殒命午门广场。
她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拼尽气力诞下了女儿阿璃。
而早在被沈从安构陷入狱前，苏凝便已洞悉对方对自己与萧策的歹毒用心。
她深知“突厥血脉”若曝光，女儿必将终生活在世人的审视与质疑中，于是特意私下恳请苏学士：永远不要将真相告知阿璃，莫让这沉重的枷锁，困住孩子的一生。
可苏学士心里清楚，姚知福的党羽还在，只要这个秘密没被彻底埋葬，迟早会被翻出来。
如今姚知福虽死，他的余孽必然会拿此事做文章，污蔑阿璃的血脉，动摇北境军心。那是苏凝用命护下的安宁，绝不能毁在谣言里。
信的末尾，苏凝的字迹带着几分颤抖，却依旧坚定：“吾儿身负两国血脉，此非汝之过，更非汝之罪。望汝明辨是非，坚守本心，护佑该护佑之百姓，爱戴该爱戴之国土。娘在天之灵，永佑吾儿。”
阿璃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旁焦黑的石柱，冰冷的石面贴着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
原来魏强临死前的诅咒“突厥野种”，不是空穴来风；那卷伪造的羊皮卷上写的“阿史那璃”，也不是无中生有。她身上流着一半突厥的血，是她最恨的仇敌的血脉。
十六年的信仰、仇恨、坚守，在这一刻被狠狠撕裂，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真相。她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血脉不能定你的对错。”苏砚走到她身边，声音沉稳得像山，“你母亲用命护着大周，你这些年在北境杀突厥、守国门，难道还抵不过一句谣言？”
阿璃深吸一口气，把眼底的水光逼回去。她攥紧了母亲的信，指腹蹭过“坚守本心”四个字，忽然有了力气。母亲说得对，血脉不是她的罪，她该做的，是守住自己选的路。
就在这时，柳彦舟扶着墙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迹，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告示，声音虚弱却急促：“少主……不好了，有人在散布谣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