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微微颔首,一丝明悟与更沉重的责任同时落在肩头。
是的,摧毁黑鹰教、击败大食联军只是第一步。
如何让周楚氏的悲剧不再重演,让北境乃至天下重归秩序与安宁,是比任何一场战斗都更艰难的征途。
接下来的几日,是这个团队自西域之行以来,罕见的、紧绷节奏中的短暂松弛,却无人能真正放松。
公孙婧每日为柳彦舟行针逼毒,药浴的苦涩气味弥漫在小小的驿站内。
阿璃不离左右,在他因痛苦而意识模糊时紧握他的手,在他短暂清醒时,低声与他讲述接下来的谋划。
“分化联军,关键在于大食国与回鹘、葛逻禄等部并非铁板一块。”
柳彦舟倚在榻上,声音虚弱却清晰,“大食欲吞并,诸部欲掳掠。可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金与许诺,暗中联络诸部首领……告知他们,与大食为伍,是驱虎吞狼,届时他们土地、部众,亦是大食口中之餐。若肯作壁上观,或倒戈一击,战后西域商路之利,大唐愿与其共分之……”
他咳了几声,继续道:“此为其一。其二……殿下手中的‘周楚氏兵符’,该亮了。不仅是亮给敌人看,更要亮给天下人,亮给西京那些摇摆的墙头草,亮给北境三十万仍记得镇北王恩义的军民看。它不是一块调动幽州残部的死物……它是一面旗帜。”
阿璃目光灼灼:“我明白。武力是最后的保障,人心向背才是根本。我们要让这面旗帜,聚起该聚的人心,照亮该照的暗处。
第五日傍晚,柳彦舟的气色终于明显好转,灰败之气褪去大半。
众人心情稍松。
张猛不知从何处打来几只野兔,李明月娴熟地剥皮烤制。
久违的肉香飘散开来,竟有几分烟火人间的暖意。
围坐在小小的火堆旁,阿璃举起一碗以水代酒的清水,面向西方——那是万魂窟的方向,也是赵岩和诸多牺牲将士魂归之处。
“这一碗,敬赵岩叔叔,敬所有留在疏勒河谷的英魂。”
她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他们用血告诉我们,这条路有多难,也告诉我们,这条路必须走下去,直到尽头。”
众人肃然举碗。
“燕云十八骑,”阿璃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却坚毅的脸,“从未靠一人一力。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前路艰险,黄沙岭或许是又一个万魂窟,但只要我们背脊相抵,肝胆相照,这世间便无不可破之局,无不可守之城。”
“愿随殿下,重整山河!”张猛低吼出声,眼中燃着熊熊火焰。
苏文清、李明月、公孙婧,乃至伤势未愈的柳彦舟,都无声地举碗,一饮而尽。
一种比血缘更牢固的纽带,在沉默的誓言中再次紧固。
夜更深,阿璃替已安然入睡的柳彦舟掖好被角,独自走出。
在驿站残破的马槽边,她借着月光,第一次仔细摩挲那枚冰冷沉重的“周楚氏兵符”。
上面的虎纹已被岁月和鲜血浸润得模糊,却依旧能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属于父亲、属于无数周楚氏先辈的意志。
她低声自语,仿佛说给兵符,也说给自己,说给这片星空下的山河听:
“父亲,您交给我的,不仅是复仇的刀,更是止戈的旗。女儿……似乎开始明白了。”
风穿过断壁,发出呜咽般的回响,却又像是遥远时空传来的一声欣慰叹息。
数日后,队伍启程,带着未愈的伤、沉淀的悲、凝聚的志,以及更为缜密的方略,返回西京。
真正的风暴,将在那里,以另一种形式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