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正给辉子润嘴唇的棉签停住了。靳护工很少讲这些,他平时像台精密仪器,量体温、记尿量、拍背排痰都有固定节奏。此刻他却用茶杯熨着右髋,声音揉在桂花香里:“人睡着的时候,魂儿其实醒着哩。”
这句话让小雪鼻子发酸。她想起今早给辉子读报纸时,念到台风预警还开玩笑说“幸亏你躺着不用上班”,当时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忽然跳高了两次。现在她轻轻握住辉子冰凉的手,对着那小块月光说:“听见没?靳师傅说你能听懂。”
夜班护士来换输液瓶时,看见靳护工正单腿跪在床边调整气垫床角度——这本该是两人配合的活儿。小雪要搭手,他却摆手:“你得留着力气,等辉子醒了跟他吵架用。”他说话时咬着后槽牙,起身时扶床栏的指节绷得发白。
后半夜小雪梦见辉子在浓雾里走路,靳护工一瘸一拐跟在后面喊“慢点”。惊醒时发现靳护工正用热毛巾给辉子敷关节,敷到膝盖时突然笑:“这小子当年打篮球落下老寒腿,每次变天就哼哼。”
晨光初现时,小雪发现靳护工把辉子那盆兰花的每片叶子都擦得发亮。她打开手机查股骨头术后康复指南,搜索框里还留着三个月前的记录:“植物人刺激疗法”。两个毫无关联的词条并列着,像极了这个清晨——一个人藏着伤病守候另一个人的伤病,而第三个人用沉睡连接起所有无声的牵挂。
早班护士来接替时,靳护工慢慢直起腰。小雪看见他悄悄把止痛贴包装塞进裤兜,却把辉子的体检单抚平折好,放进文件夹最前面。
晨光漫过窗台时,那盆兰花的叶尖凝着露水。靳护工临走前把辉子的指甲修剪得圆润,碎屑小心收进纸巾包好。小雪送他到电梯口,发现他右腿落地时总先踮起脚尖,像踩在滚烫的沙子上。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小雪听见护士站有人在问:老靳又偷偷加班?他媳妇刚来电话说髋关节积液了...声音被金属门截断,却在小雪心里荡出涟漪。她转身时看见清洁工正在拖地,水痕倒映着晨光,恍如一道微亮的路径。
回到病房时,早班护士正在给辉子吸痰。机器嗡鸣声中,小雪突然伸手碰了碰丈夫耳后那道疤——那是他骑摩托车载她摘樱桃时树枝刮的。当时辉子咧嘴笑说破相了怎么办,她故意气他:正好换人。
监护仪突然响起提示音,血氧数值微微波动。护士调整着氧气管笑道:哟,这是听见要换人着急了?小雪把脸埋进辉子掌心,闻到他指间靳护工临走前擦的柠檬香皂味。原来有人连昏迷者的尊严都仔细守护着,就像呵护那盆总是朝着阳光生长的兰花。
窗外传来广场舞的音乐,是辉子最讨厌的《最炫民族风》。小雪轻轻哼起调子,看见丈夫的眼睫在眼皮下微动,像蝴蝶试探着将要破茧。她想起靳护工说魂儿其实醒着,便对着那颤动轻声说:等你醒了,咱们买个大音响,天天对着护工站放这首歌。
风吹动窗帘,兰花叶子沙沙响着。三个人的故事在医院白墙上投下绵长的影子,比晨光更暖,比时光更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