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赖布衣自从建康府秦淮河畔撞见“凤凰衔书”的奇景后,越发坚定了云游四方、勘舆断穴的心思。这一日,他翻山越岭来到一处叫清溪村的地界,天公不作美,刚进村子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那雨下得邪乎,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就把天地间浇得一片白茫茫,路也变得泥泞难行,脚一踩下去就陷个坑,拔都拔不出来。
赖布衣身上的青布道袍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腰间的布囊里装着罗盘和《青囊经》残卷,生怕被雨水泡坏,只能死死护在怀里。他抬头望了望四周,都是低矮的农家茅屋,炊烟被雨水压得低低的,在屋檐下绕了几圈就散了。眼看雨没有停的意思,他只能顺着路边的一户人家走过去,想敲门避避雨,顺便讨碗热水喝。
这户人家的院门是用竹子编的,有些地方已经破了洞,上面爬着些牵牛花的枯藤。赖布衣抬手敲了敲院门,“咚咚咚”的声音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农探出头来,脸上满是愁苦,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戒备。
“这位道长,你有什么事?”老农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刚哭过。
赖布衣拱了拱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老丈,在下赖布衣,是个云游的道士。今日途经贵地,遇上这场大雨,实在难以前行,想在你家避避雨,讨碗热水暖暖身子,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老农上下打量了赖布衣一番,见他虽然浑身湿透,但衣着朴素,神色诚恳,不像是坏人,犹豫了一下就把门拉开了:“进来吧,外面雨大。”
赖布衣道了声谢,跟着老农走进院子。院子不大,地面坑坑洼洼的,积满了雨水。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土坯房,墙壁有些斑驳,屋顶盖着茅草,屋檐下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棒子。房门口站着几个妇人,脸上都挂着泪痕,时不时还能听到屋里传来隐隐的哭声。
赖布衣心里咯噔一下,问道:“老丈,看你家这般光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老农叹了口气,眼圈瞬间就红了:“道长有所不知,我爹三天前刚走了。”说着,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本来还想着找个好天气下葬,可这雨下起来就没个完,真是祸不单行。”
赖布衣闻言,心中也生出几分同情:“节哀顺变。生死有命,老丈也不必过于悲伤,保重身体才是要紧。”
老农点点头,把赖布衣让进屋里。屋里光线有些暗,陈设十分简陋,一张破旧的木桌,几条长凳,墙角堆着些农具。屋正中的木板上,停放着一口薄棺,棺前点着两根白烛,烛火被穿堂风一吹,忽明忽暗。几个穿着孝服的男女围在棺旁,低声啜泣着。
老农给赖布衣倒了一碗热水,递到他手里:“道长,乡下地方,没什么好茶好水,你将就着喝点暖暖身子。”
赖布衣接过热水,双手捧着,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不少寒意。他喝了一口,说道:“老丈,多谢你的收留之恩。在下略懂些风水勘舆之术,不知你父亲的墓穴是否已经找好了?若是还没定,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老农闻言,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道长有心了。不过不用麻烦你,我舅父是附近有名的风水先生,他已经帮我爹找好了一块宝地,说是什么状元之地,葬在那里,日后我们家必定能出大官,光宗耀祖。”
“状元之地?”赖布衣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有些犯嘀咕。他深知风水之道,所谓的“状元宝地”可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必须得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五行相生,格局完美,稍有不慎就可能是假穴。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老丈,风水之事非同小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舅父虽然懂行,但毕竟事关你父亲的安息,也关系到你家日后的运势。不如这样,你带我去那墓穴所在之地看看,若是真的是块宝地,那自然最好;若是有什么不妥,也能及时调整,免得日后出什么岔子。就当是我报答你今日的收留之恩了。”
老农犹豫了一下,旁边一个中年妇人凑了过来,是老农的妻子,她说道:“当家的,道长也是一片好意,不如就带道长去看看吧?爹的后事,咱们还是谨慎点好。”
老农想了想,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也好。那地方离村子不远,就在后山的半山腰上。等雨小一点,我就带你过去。”
两人坐在屋里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雨势终于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老农拿起一把油纸伞,递给赖布衣一把,自己撑了一把,便领着他往后山走去。
后山的路泥泞不堪,脚下打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一路上,赖布衣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山势。这后山的地形不算太好,山势陡峭,草木稀疏,而且风势很大,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按照风水说法,这样的地方煞气重,藏不住气,根本不像是能出状元的宝地。
走到半山腰,老农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一片稍微平坦的地方:“道长,就是这里了。”
赖布衣顺着老农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地约莫有丈许见方,周围长着几棵歪歪扭扭的松树,地面上长满了杂草,地势略微有些凹陷。他皱着眉头,从腰间解下布囊,掏出罗盘,平端在手中。
罗盘上的指针一开始还挺平稳,可刚一靠近那片地,指针就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一会儿顺时针转,一会儿逆时针转,晃动得十分剧烈,根本停不下来。赖布衣心中一沉,又蹲下身,用手拨开地上的杂草,抓起一把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泥土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还夹杂着一丝寒意。
他又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山势,左边是一道光秃秃的山梁,像是一把利刃,直插下来;右边是一处悬崖,下面深不见底;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但远处的山峰形状尖锐,像是无数支箭射过来;后面的靠山则低矮平缓,根本没有龙脉之气。
“老丈,”赖布衣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语气也严肃起来,“这片地绝对不能葬人!”
老农一听,顿时不乐意了:“道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舅父说了,这是块难得的状元宝地,怎么就不能葬了?”
“什么状元宝地,这分明是一处绝户之地!”赖布衣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看这里的山势,左有尖刀煞,右有悬崖险,前有箭射峰,后无靠山依,四面煞气环绕,根本藏不住半点生气。而且这地底下阴气极重,还带着一股腥气,想必是蛇虫巢穴所在。葬在这里,不仅先人不能安息,还会给后人带来灭顶之灾,轻则家道中落,重则断子绝孙,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老农哪里肯信,脸色一沉:“道长,你可别胡说八道!我舅父看风水几十年了,从来没出过错。他说这地是上风上水,能庇佑子孙后代富贵荣华,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绝户之地?我看你就是想骗钱吧!”
赖布衣见老农不信,心里急得不行:“老丈,我绝无虚言!我赖布衣行走江湖,从不妄言祸福,更不会骗你钱财。这地的风水格局太差,煞气太重,你若执意要葬在这里,日后必定后悔莫及!”
“够了!”老农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看你就是嫉妒我舅父的本事,故意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爹的墓穴已经定好了,明天就开挖,后天下葬,日子都选好了,不能更改!你要是再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说完,老农转身就走,根本不给赖布衣再解释的机会。赖布衣看着老农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风水之事,讲究一个“缘”字,若是主人家不信,就算他说得再多也没用。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回到老农家里,赖布衣本想再劝劝老农,可老农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态度十分冷淡。赖布衣见状,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作罢。当晚,他就在老农家里找了个角落,和衣而卧。
却说那老农,心里虽然对赖布衣的话有些嘀咕,但终究还是相信自己的舅父,觉得赖布衣是在危言耸听。可到了晚上,他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来到了后山的那片墓穴之地,天色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阵阴风刮过,吹得他浑身发冷。忽然,一个身穿黑衣、面色铁青的人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身材高大,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腥味,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这位大哥,”黑衣人开口说道,声音沙哑难听,像是用砂纸磨过一样,“我知道你明天要在这片地上挖墓穴,安葬你的父亲。这片地是我和我的族人居住了多年的地方,还请你高抬贵手,再给我们一天时间,让我们搬家,感激不尽!”
老农在梦里也没多想,只觉得自己的日子都定好了,不能随便更改,便说道:“不行!日子早就选好了,后天就要下葬,哪能说改就改?你们要搬家,自己抓紧时间,别耽误我的事!”
黑衣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眼神里的哀求也变成了怨毒:“你当真不肯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