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打破这因震骇而再次陷入短暂死寂的,是格蕾雅。
“喝——!!!”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混合着滔天怒火与彻骨冰寒的嘶吼,猛地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那不是人类在恐惧时的尖叫,而是困兽在绝境中发出的、准备以命相搏的怒吼。声音中蕴含的愤怒如此纯粹,甚至暂时压倒了恐惧。
她周身那原本用于照明和基础防护的柔和银白光晕,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汽油,瞬间爆燃!
刺目欲盲的银白色能量锋芒骤然亮起,不再是光晕,而是化作了无数柄实质般的、嗡鸣震颤的能量光刃,密密麻麻地悬浮在她身体周围!每一柄光刃都长约三十厘米,呈完美的流线型,刃口处空间的轻微扭曲显示出其惊人的能量密度。它们以复杂的轨迹缓缓旋转,发出类似高压电流的“嗡嗡”声,将格蕾雅映照得如同神话中走出的女战神。
强大的能量波动如同飓风般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将地面厚重的尘埃猛地吹飞,形成一个直径五米、清晰可见的环形冲击波!尘埃在空中形成短暂的灰色帷幕,然后在能量场中被电离,发出细小的蓝色火花。她身上那套本就沾满尘土的研究所制服,此刻在这狂暴能量的激荡下猎猎作响,袖口和衣摆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能量灼痕——纤维在高温下卷曲碳化,散发出淡淡的焦味。
她的目光,锐利如淬火的星辰碎片,死死地钉在通道入口那片蠕动的阴影上,里面燃烧的惊骇已被焚烧殆尽,只剩下足以熔金化铁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杀意!那双眼睛里现在没有任何疑问,只有确认——确认敌人,确认背叛,确认必须在这里、此刻,将这个东西彻底毁灭。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变得尖锐、高亢,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掷向那片阴影: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场化相转移’相关数据的?!” 这是最核心的质问,是对研究所最高机密被亵渎的终极怒吼!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激起刺耳的回音,在墙壁间反弹出层层叠叠的“怎么知道——知道——道——”。
她甚至因为逻辑上的巨大冲击而产生了瞬间的自我怀疑,声音下意识地拔高,带着一种荒谬的否定:“……不对!” 她的思维在疯狂运转:难道研究所内部有更高层级的叛徒?难道整个保密体系早已形同虚设?随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让她浑身冰凉,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尖利:“而且……难道你一开始就没有进入,而是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这个想法让她几乎窒息。如果他们一路上的所有行动、所有对话、所有脆弱时刻都被这个东西默默观察着,那么他们现在所有的反应,是否也在它的预料之中?他们是否从一开始就是被引导到这个地下空间的?
最后,是彻底的、带着被愚弄的狂怒的质问,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兰德斯、希尔雷格,又指向那片阴影,动作之大扯动了制服肩部的缝合线:“我们!开启了所有侦测手段!物理扫描!能量探测!精神感知!三重覆盖!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全程都没有发现你的存在?!为什么!!”
她的质问中不仅仅有愤怒,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绝望——如果连研究所最先进的探测技术都无法发现这种威胁,那么兽园镇的防御体系还有什么意义?如果虫族已经掌握了这种级别的隐身技术,那么人类还有什么希望?
回应她的,是一阵更加刺耳、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嗤笑。
“嗤……嘶嘶……咯咯咯……”
那声音像是人类在轻笑,又像是虫类在摩擦翅膀,还混合着某种液体鼓泡的怪响。三种不同性质的声音源被强行编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超越感官忍受极限的听觉污染,使每个人都多少感到耳膜刺痛。
然后,一个身形从那片人形阴影中完全显现了出来。
并不是破开阴影现身的那种,而是仿佛诸多暗影本身融合出了他的身躯。那过程诡异至极:阴影的表面开始蠕动,像是黑色的水银在流动,然后从二维平面中“浮出”三维的轮廓。没有突然出现的瞬间,而是一个渐进的、违背视觉常识的“显现”——仿佛那个东西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他们的眼睛之前拒绝承认它的存在。
而那个,正是先前于虫脉母巢出现的那个人形巨虫的身躯:
依旧是形态极度扭曲、亵渎了生命形态的身影:三米五左右的身高,类人的躯干却有着昆虫般的分段结构,比例怪异得令人眩晕。肌肉虬结、满是棱角,表面覆盖的不是皮肤,而是黑曜石般的虫族甲壳,甲壳的接缝处隐约可见暗红色、仿佛还在搏动的血肉。两条位于正常的肩部构造、粗壮而指节粗大、指尖尖锐如刀的畸形人类手臂——那手臂还依稀保留着人类手臂的结构,但每一处比例都错了,像是根据模糊记忆拙劣模仿出的仿制品。
两条从肩胛骨的位置长出、有着多支锋利钩爪的昆虫节肢,那些钩爪在缓慢开合,刃口处泛着幽蓝色的生物荧光。三条形态各异但同样异状的支撑腿——一条类似人类的腿但膝关节反转,一条是完全的昆虫步足,第三条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扭曲结构。体表是黑曜石般的虫族甲壳与蠕动着的暗红色血肉混合的状态,某些部位还有半透明的薄膜,可以看到内部流动着荧光的体液。
此时它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祥的、仿佛能吸收周围光线的幽暗光芒。光线在它身边会发生轻微的弯曲,形成视觉上的“凹陷”。它站立的地方,阴影比周围更加浓重,仿佛连空间本身都在畏惧这个存在。
人形巨虫——或者说,寄宿着亚瑟·芬特意志的怪物——再次发出了声音。
那听着就让人满心厌恶的声音之中充满了赤裸裸的不屑、嘲弄,仿佛在欣赏一群蝼蚁徒劳的挥动愤怒的肢体。它的那只相对完整、尽管覆盖着黑亮甲壳和尖锐骨刺、但还依然保留着人类五指形态的手臂,从一旁蠕动着的阴影中缓缓抬起,极其人性化地、轻蔑地挥了挥,如同在驱赶烦人的苍蝇。那个手势的流畅度与它扭曲的外形形成了令人不安的对比——太像人类了,像得让人恶心。
“放心,不全是虫族的技术,是我的一帮手下自行搞出来的‘全形隐身’……” 它刻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术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炫耀式的恶意,“……不过是一点糅合了人类技术和虫类能力的小伎俩而已,无需费心。”
它稍微顿了顿,那混合的声音如同粘稠的毒液在持续缓缓流淌,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对眼前这些“猎物”和他们所代表一切的极度蔑视:“包括物理实体存在……能量波动……还有精神感知……全方位的规范场屏蔽。你们那些……” 它那只手臂随意地指了指兰德斯手中的战术终端,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过时的玩具,和……” 它似乎还“看”了希尔雷格教授的方向一眼——尽管没有明显的转头动作,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视线的转移,虫鸣嘶嘶声中带着讥讽,“……粗糙的感知,自然……不可能捕捉到‘虚无’的影子。” 它特意加重了“虚无”二字,仿佛在强调他们技术的低劣和自身的高高在上。
紧接着,它那只刚刚做了一连串动作的人形手臂,五指张开——那手指的关节太多,伸展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然后优雅地翻转,掌心向上,往身前一收,竟是对着格蕾雅副所长和众人,做了一个极其夸张、充满戏剧性的“感谢”致礼动作。那动作的弧度、节奏、甚至微微前倾的角度,都完美复刻了旧时代贵族在宴会上的礼仪,与它恐怖的外形形成了地狱般的反差。
“毕竟,”它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几乎像耳语,但通过那扭曲的声带发出后却成了恐怖的嘶嘶低鸣,“如果不能让你们……安全地、自信地……走到这里,我又怎么能……亲眼见证‘密室’的开启呢?”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人残存的侥幸。
它不只是潜伏者。
它是引导者。
他们一路上的“顺利”,他们克服的“困难”,他们做出的“决定”——有多少是真正属于他们的选择?
格蕾雅的能量光刃嗡鸣声达到了顶峰,她周围的空气因为能量激荡而出现了海市蜃楼般的扭曲。兰德斯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战术系统的目标锁定框在视网膜上疯狂跳动,却始终无法稳定锁定那个扭曲的身影。希尔雷格的精神感知像一张大网撒出,却在接触那怪物的瞬间被“吞噬”——不是被阻挡,是被吞噬,仿佛他的精神力投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范德尔教授瘫坐在地上,机械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拉格夫咆哮着捶打自己的胸口,试图用愤怒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他的战斧已经举起,斧刃上浮现出炽热的符文,此刻却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过时。
阴影中的怪物微微偏头,然后,它张开了那融合的口器。
“现在,”混合的声音中,人类的语调部分突然占据了主导,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愉悦,“让我们谈谈‘密室’里的东西,好吗?或者说……谈谈你们能为虫尊会带来什么,作为你们……存活下去的代价。”
它的复眼和人类眼睛同时聚焦在格蕾雅身上。
“从你开始,副所长。你掌控的密钥,你脑海中的密码,还有你……对研究所的忠诚。让我们看看,哪一样会先崩溃。”
话音落下,它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但整个地下空间的空气和氛围,收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