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抱着伽容,一路狂奔,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挣脱出来。
邻居大婶指的方向是流经这片贫民区边缘的一条河,河水不算湍急,但在寒冷的季节里,冰冷刺骨。
远远地,他就看到河边围了一小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拨开人群,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河岸泥泞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湿透的银色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正是他的母亲,叶卡捷琳娜。她双眼紧闭,嘴唇发青,浑身湿透,一动不动。
几个看起来是恰好路过并把她拖上岸的男人站在一旁,搓着手,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和一丝完成麻烦事的松懈。
“没气了。”其中一个男人看到冲过来的黑泽阵,耸了耸肩,语气平淡地陈述道,“发现的时候就这样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低低的唏嘘和叹息,目光落在黑泽阵和他怀里懵懂的伽容身上,有怜悯,有同情,但更多的是麻木和置身事外的淡漠。
在这个自身难保的年代,死亡太过常见,同情心是奢侈品。
黑泽阵僵在原地,怀里的伽容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凝重的、不祥的气氛,不安地动了动。
黑泽阵几乎是本能地,抬起那只空着的手,紧紧地捂住了伽容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地上那具冰冷的、了无生息的躯体。
母亲不会游泳,而且极其怕水。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黑泽阵的脑海。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们路过这条河,母亲都会刻意绕远,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尖冰凉。
她连靠近都不敢,又怎么会自己走到河边,甚至……掉下去?
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心头,但他此刻没有余力去思考。巨大的冰冷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席卷了他。
他看着地上那个生下他、却又带给他无数麻烦和压抑的女人,此刻像一具被遗弃的破旧玩偶,静静地躺在泥水里。
他应该感到解脱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庞大的、空荡荡的感觉淹没。
他该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算他比同龄人早熟,心智近乎冷酷,但面对一具成年人的遗体,他感到了无力。
他抱不动她。
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好奇的孩子和零星几个驻足片刻又摇头离开的大人。
没有人上前帮忙。在这里,活着的人尚且艰难,谁又会去管一个死去的、无关紧要的女人?
最后还是黑泽阵自己打破了僵局。他放下伽容,但依旧用手遮着他的眼睛,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应急钱的小布包。
他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走到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面前,声音干涩嘶哑:“麻烦你们,帮我……把她抬到坟地。”
那男人看了看他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地上的女人,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行吧,小子。”
两人找来一块破旧的木板,将叶卡捷琳娜的遗体抬了上去。黑泽阵紧紧牵着伽容的手,跟在后面。
伽容很乖,虽然害怕,但哥哥捂着他眼睛,他就乖乖地跟着走,只是小手紧紧攥着黑泽阵的手指,微微发抖。
所谓的坟地,其实是城市边缘一片无人管理的荒坡,杂草丛生,零星散落着一些简陋的、甚至连标记都没有的土包。
那两人收了钱,倒也还算尽责,找了个相对空旷的地方,开始用带来的铁锹挖坑。
泥土被一锹一锹地扬起,黑泽阵就站在坑边,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有那双绿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逐渐加深的土坑,以及坑底那个被破旧毯子简单包裹的身影。
伽容被他牵着手,仰着头,看着哥哥紧绷的下颌线,又看看那个黑乎乎的坑,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躺在那里不动了?为什么要把妈妈放在那个冰冷的土坑里?
“哥哥……”伽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恐惧,“妈妈会冷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妈妈在这里睡觉?”
黑泽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伽容泪水涟涟的小脸,那双蓝眼睛里盛满了不解和害怕。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该怎么向一个三岁的孩子解释“死亡”?
他蹲下身,将伽容抱进怀里,避开他看向土坑的视线。
他看着伽容清澈得映出自己茫然面孔的眼睛,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却又试图寻找合理化的方式,艰难地开口:
“她死了。”
伽容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死了……是什么?”
黑泽阵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具体描述。
他只能凭借自己有限的理解,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寄托来解释:“就是……她解脱了。不用再受苦,不用再难过。她……去找她的丈夫了。”
他顿了顿,几乎是强迫自己说出后面的话,“我们……该为她高兴。他们重逢了。”
这话与其说是解释给伽容听,不如说是他在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