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书房,是整个府邸的禁地,也是权力的核心。陈猛上一次踏入这里,还是因为打伤了陈默,被罚跪祠堂之前。
福伯将他引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里。
陈猛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旧书、墨香和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内灯火通明。年近花甲的陈淮安,正端坐在书案之后。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写字,只是静静地坐着,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这是自那日祠堂罚跪之后,祖孙二人的第一次独处。
“祖父。”陈猛走上前,躬身行礼。
陈淮安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有说话。
书房里,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压抑的气氛在空间里缓缓积聚。
过了许久,陈淮安才终于开口,声音苍老而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下一句是什么?”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经义问题。
陈猛挺直着背脊,没有丝毫犹豫。
“回祖父,孙儿不知。”
他回答得坦然,甚至没有半点惭愧。
陈淮安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他没有因陈猛的无知而动怒,似乎这个答案,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这一次,他没有再考校经义。他抬起手,指向窗外锦香苑的方向,又指了指陈默所住的院落。
“灵儿现在能下地跑跳了。”
“默儿今日派人来说,他已连续三日,夜里不曾咳喘惊醒。”
陈淮安缓缓说着,像是在陈述两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说完,他那双苍老的眼睛,终于落在了陈猛的身上。那目光不再浑浊,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度。
“你弄出来的这些‘法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它们,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与白日里父亲的质问截然不同。陈伯彦关心的是脸面,而陈淮安,这位陈家的掌舵人,关心的是根源。
他想知道,这个孙子身上发生的异变,其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陈猛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回祖父。”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书上没有记载的道理,不代表这世上就不存在。孙儿在边关多年,见多了生死,也见多了那些在书斋里看不到的活法。”
“孙儿所用的,不过是一些让身体回归根本的‘笨’办法。”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来源,又将其归于一种朴素的实践智慧,避开了任何怪力乱神的嫌疑。
陈淮安听完,没有表态。
他只是盯着陈猛,那审视的意味,愈发浓重。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最后,陈淮安端起那杯已经冰凉的茶,送到唇边,却并未饮下。
“过几日便是我的寿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寿宴之上,京城的亲友故交都会到场。”
“我不管你用的是什么‘笨’办法,还是‘聪明’办法。到时候,你最好安分一些。”
陈淮安将茶杯重重地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陈家的脸面,比你的那些‘办法’,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