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文摇着那把洒金扇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笑。
他先看了看正生闷气的妹妹,又转头瞅了瞅假装没事的林承启。
“二哥!”袁静雪跺了跺脚,“他一整天不见人影,肯定没干好事!”
袁克文“啪”地一下合上扇子,用扇骨敲了敲林承启的肩膀,要笑不笑地说:“小林子,这你可不对。就算出去找乐子,也该跟三小姐说一声才对。你看,把静雪急得连花都没心思赏了。”
这话里的意思太清楚了,袁静雪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又羞又恼:“二哥!你胡说什么!谁着急他了!我是怕他在外面惹事,连累咱们家!”
说完,她狠狠瞪了林承启一眼,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甩下一句:“爹书房那盆罗汉松都快干死了!还不快去浇水!”这回才真的走了。
袁克文看着妹妹走远,笑了两声,转回头对林承启压低声音说:“行啊,你小子。不过……”
他收了点笑意,“昨晚府里确实不太平,你放机灵点儿,别真惹上麻烦。”
林承启心里一暖,又有点发虚,连忙点头:“二爷放心,我懂,我懂!我这就去浇水!”说完赶紧溜了。
接下来的两天,林承启表面上还是老样子,该说笑说笑,该凑热闹凑热闹,给袁静雪讲笑话,陪袁克文闲聊。
就连袁世凯叫他去问话,他也用拉肚子的老借口混过去了,装得挺像,没露出马脚。
可暗地里,他把自己在街面上的那些关系都用起来了。
他先钻进了府外“刘记茶馆”。这里人多嘴杂,消息灵通。他要了壶高末,耳朵却支棱着,听各路人等闲聊。
从车夫、卫兵的零碎话里,他大概摸清了内务部这几天确实不寻常,洪述祖的秘书处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送电报、送文件的人都多了起来。
光听不行,还得找人。
他找到了以前在天桥混时认识的小贩“麻杆儿”,塞了几个铜子。
“麻杆儿,帮三爷个小忙。内务部街口不是有个电报局吗?你这几天多在那边转转,看看洪述祖洪大秘书家的人,是不是常往那儿跑?特别是晚上,都什么时候去。”
他又去找了给各部院送水的“水耗子”王老五,递上一包烟丝。
“五哥,受累打听个事儿。内务部洪秘书那儿,这几天茶水消耗是不是特别大?晚上办公室的灯是不是老亮着?”
最后,他找到了在街面上消息最灵通的“包打听”老陈。这回他下了点本钱,请老陈喝了二两酒。
酒过三巡,他才装作无意间提起:“陈爷,听说上海那案子……闹得挺大?上头是不是催得紧啊?洪秘书那边压力不小吧?”
老陈抿了口酒,压低声音:“可不是嘛!听说洪秘书这几天火气大得很,底下人送电报慢了点,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他那个心腹,姓周的管家,跑电报局跑得腿都快细了,有时候深更半夜还去,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紧急公务。”
这些零碎的话,被林承启像捡珠子一样捡起来,在心里串成了一条线:内务部的秘书洪述祖,跟上海的刺杀案有关系,最近行动古怪,他的管家周三很可疑。
线索渐明,林承启心中窃喜,却不知自己这番上蹿下跳的打探,早已落入他人眼中。
洪述祖何等机警之人,身处漩涡中心,对周遭风吹草动极为敏感。
林承启虽自认隐秘,但他频繁接触三教九流、打探内务部及周管家行踪的举动,很快便通过洪述祖布下的眼线报了上去。
“总统府的一个小听差,林承启?”洪述祖捻着指尖,眼中寒光一闪。
“他打听周三做什么?……给我盯紧他!看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常去何处,接触何人!”
数名暗探随即悄然缀上了林承启。
而这一切,林承启浑然未觉。
他又去找了“小泥鳅”,吩咐道:“帮三爷我盯着内务部洪秘书家的那个管家,叫周三的。看看他都去哪儿,见什么人,特别是去没去电报局、邮局,或者……有没有相好的?”
两个时辰后,小泥鳅带回消息:周三在芝麻巷有个相好的,是个寡妇,他经常晚上偷偷去。而且,周三最近确实总往电报局跑。
林承启觉得机会来了。他摸清了那寡妇家的位置和院子里的情况。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广济寺外老槐树下。林承启靠着树干,嘴里叼着根草,看着悠闲,眼睛却不时瞄向寺庙的侧门。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约了无尘在这里见面,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无尘准时出来了,灰布棉袍被风吹得轻轻飘动,脸色还是那么平静。
“哟!无尘师傅,您可真准时!”林承启立刻站直了,又堆起笑脸凑上去,“一天不见,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无尘没理会他的油嘴滑舌,直接看着他问:“东西呢?”
“东西?什么东西?”林承启故意装傻,眨了眨眼,然后才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您说的是那件大事啊?哎呦喂,您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这几天东跑西颠,吃不下睡不着的,您看我,是不是都瘦了?”
无尘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清亮亮的,看得林承启有点不自在。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这事儿……确实有点眉目了。”
他又凑近一点,声音更低了,“内务部那个洪秘书的心腹,周管家,他手里八成有东西。我打听准了,他今晚一定会去芝麻巷那个相好的家里,正是个好机会。”
无尘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地点,院子里的情况,都弄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林承启连忙点头,像倒豆子似的说:
“那是个独门独院,挺僻静。后墙不算高,墙根还堆着些破烂家什,好借力。正房就两间,外间算是客厅,里间是卧室……周管家要是真藏了要紧东西,十有八九就在那卧室里头。”
他把打听到的情况,连同自己之前看到的细节,都说了出来。
无尘安静地听完,简单地问:“你打算怎么配合?”
林承启咽了口唾沫,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我在巷子口盯着。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估计他睡下了,我就弄出点动静来,比如扔块瓦片、惊动一下卖夜宵的摊子什么的,把院里人的注意力引到前门去。您就趁那个时候,从后墙进去,动作快点儿……”
他说着,有点不确定地看着无尘,“您看……这样行吗?”
无尘想了想,点点头:“可以。动静要够大,时机要准。”
“您放心!这个我拿手!”林承启见计划被认可,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入夜,快宵禁的时候。”无尘说,“你先去,在对面的巷子口暗处等着。我自然会找到你。”
“哎,好嘞!”林承启答应着。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无尘却已经微微点头,转身走了。
林承启看着无尘走远,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那股紧张劲儿又上来了,但隐隐地,也觉得有了点底气——好歹,不是他一个人了。
这天夜里,天漆黑,风也凉。林承启缩在芝麻巷对面的黑影里,一身深色衣服,几乎和墙根融为一体。
街上巡更的梆子声过去没多久,他身边好像有阵微风拂过,多了一个人。
林承启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正是无尘。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已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衣黑裤,袖口裤腿都扎紧了,头发也完全包了起来,整个人好像融进了夜色里,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她没看林承启,只是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小院和周围,低声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没有。”林承启压低声音回答,心怦怦跳,“一直没动静,应该还没来。”
无尘轻轻“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像块石头一样静静埋伏着,耐心等着。
林承启也不敢再出声,学着她的样子,屏住呼吸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