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看着他这副又怂又乖、还要强词夺理的模样,心里的难受似乎轻了些。
她朝门外哑着嗓子吩咐:
“快拿刀来,还有酒,再拿个碗。”
林承启瘫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缠着布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
“这下可好,小爷我成了药引子了...”
正说着,袁静雪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一看这情形就炸了:“林承启!你又作什么妖?”
可等她看清他苍白的脸色和胳膊上的伤,语气立刻软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得知是为了救她二哥,袁静雪眼圈一红,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她一把揪住林承启的耳朵力道却轻得像挠痒痒:
“你个傻小子!逞什么能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猛地松开手,转头就吩咐下人:
“快去炖只老母鸡,多放红枣枸杞!……再、再把我那儿那支老山参拿来!”
接下来的日子,袁静雪天天往林承启那儿跑,不是送鸡汤就是送补品。
林承启起先还躲着她,后来也就由着她去了。
只是每次看见无尘来探望,他的眼神还是忍不住跟着转。
袁静雪看在眼里,气得直跺脚。
可对着个“病号”又不好发作,只好把鸡汤炖得更浓些。
嘴里嘟囔着:“吃你的吧!看能把那个榆木脑袋吃开窍不!”
过了几天,居仁堂西暖阁里光线昏暗。
袁克定坐在太师椅上。
他盯着无尘,眼神阴沉。
无尘低着头,一动不动。
她心里清楚,大公子送来的那些补药,她早就看出不对劲了。
这几个月,每次煎药她都偷偷把药倒掉,换成普通的安神汤。
这事她谁也没告诉,连袁克文都蒙在鼓里。
袁克定忽然冷笑一声:
“二爷这病,拖了有小半年了吧?”
无尘头垂得更低了:“是。”
“你每日在跟前伺候,”
袁克定慢慢站起身,“就没发现什么?”
无尘手心开始冒汗。
她虽是袁克定安排在二爷身边的眼线,可这些日子报上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她知道,大公子起疑心了。
“二爷每日就是看书、养炉。”
她声音很轻,“别的...没什么。”
袁克定走到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是吗?”
就在这时,后巷传来货郎的吆喝声:“烂纸换洋火——”
无尘心里一紧。
前天也是这个货郎,递给她薄荷膏时低声说:
“大公子的人在琉璃厂打听会修古书的姑娘。”
她当时就明白了,这是在查她的底细。
袁克定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挥挥手:
“下去吧。”
无尘退出暖阁,她得赶紧想个办法。
大公子已经不信她了。
她匆匆回到小院,先去看袁克文。
他还在昏睡,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了些。
林承启那“药引”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袁克文的咳血已止住了,身上的红疹也消了些。
趁着袁克文睡着,无尘把最近听到的消息整理好。
前天袁克定和幕僚密谈时提到要拉拢北洋几个师长,昨天又听说他们要在居仁堂设宴招待外国公使。
这些情报,她都记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无尘说要买药,绕路去了琉璃厂。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裱画店,穿过前堂,郑毓秀正在里间等着。
“袁克定在查我。”
无尘压低声音,眉头微蹙,“他可能起疑了。”
郑毓秀放下手中的茶盏,神色严肃:
“最近你传回来的消息很有用。北洋内部不和,这对我们是好事。”
无尘把新得到的情报一一道来。
袁克定拉拢了哪些师长,宴请外国使节的具体安排,还有他们打算在各地安插亲信的计划。
“很好。”
郑毓秀点头,却仔细打量着无尘,
“但你得加倍小心。必要时候,我们可以安排你撤离。”
无尘沉默了片刻。
郑毓秀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
“无尘,我得多说一句。袁家那位二少爷,你……”
她顿了顿,选择直说:
“你最近提起他的次数多了。我知道他待你不错,但别忘了,他是袁家的人。他们父子,没一个简单的。”
无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我明白。”
她轻声说,目光却微微闪躲,
“只是他的病还没好,现在离开,怕会打草惊蛇。”
郑毓秀深深看了她一眼:
“别忘了我们为什么在这里。袁家正在把中国往火坑里推,他们的‘温和派’不过是装样子。袁克文再不一样,也改变不了他是袁世凯儿子这个事实。”
她伸手按住无尘的手背,语气恳切:
“我是怕你心软。咱们这条路,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无尘垂下眼帘,眼前却浮现袁克文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却仍对她温和道谢的样子。
那一刻,她心里确实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再等等。”
无尘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坚持,
“等他病好些……现在走,反而引人怀疑。”
郑毓秀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
她最后叮嘱道:
“记住,任何时候,保命最重要。感觉不对就立刻撤,我们在东交民巷有接应的人。”
无尘点点头,把围巾裹紧了些,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裱画店。
走在寒冷的街道上,郑毓秀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袁克文产生了不该有的牵挂。
这份牵挂,已经超出了任务需要的界限。
她把这归结于责任,告诉自己是因为袁克文的病还没好,现在离开不够道义。
但内心深处,她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那个温文尔雅、与她志趣相投的二少爷,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个特别的位置。
回到小院时,袁克文已经醒了。
他靠在枕头上,脸色虽然还差,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看着她说,眼神里有真诚的感激。
无尘低头倒药,避开他的目光:
“二爷说哪里话,这是应该的。”
她看着袁克文慢慢好转,心里却越发不安。
大公子那边已经起疑,她在这里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可袁克文还需要人照顾,而且...
她看着这个日渐消瘦、却依然在病中保持着几分风骨与温和的男子,心里竟生出几分不舍。
她知道自己暂时走不了了。
至少,要亲眼看着他真正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