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他被软禁在此,想了很多。
想起与无尘初识的情景,想起她鬓边那朵海棠花,想起两人在书斋谈诗论画的时光。
无尘走进来,看着他又清瘦了几分的面容,心头一痛。
“二爷这画......”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心软。
更怕泄露心底的情意。
袁克文突然抓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周姑娘知道吗,前朝皇帝在这里......”
他话未说完,侍卫的脚步声就近了。
他苦笑着松开手,明白这段情终究是镜花水月。
“二爷。”她轻声唤道,声音微微发颤。
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袁克文抬头,眼中情绪复杂:
“周姑娘有事?”
无尘将一封密信放在桌上,手指轻颤:
“这是袁克定勾结日本人的证据。”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不仅割在两人心上,也割断了这段情的最后可能。
袁克文没有立即取信,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你要走了?”
他早知她身份特殊,却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
“是。”无尘强作平静。
心里却在流泪,“仇已经查清了。”
“你恨袁家?”他问得直白。
“我只恨杀人的人。”
她答得干脆,却在心里补充:除了你。
袁克文沉默良久,终于拿起密信:
“你打算怎么做?”
“公之于众。”
无尘说,“让天下人都知道真相。”
袁克文低笑,笑声里带着苦涩:
“凭这几张纸就能扳倒他?”
“至少能让世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袁克文凝视她许久,眼中既有欣赏,也有痛惜:
“你比我想的还要倔。”
无尘没有回答。她取出一枚青玉书签,轻轻放在桌上:
“二爷曾说过,这书签上的海棠,和我鬓边常戴的那朵颜色一样。”这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念想,也是这场情爱最后的见证。
袁克文目光微动,却没有伸手。
他知道,接下这书签,就是承认了这段不该有的情分。
无尘转身离去,每一步都踏在心上。
天色暗了下来,袁克文独自靠在窗前。
他从怀里取出那本翻旧了的《陶庵梦忆》,书页间夹着一朵早已干枯的海棠花。
花瓣失了水分,颜色黯淡,与无尘鬓边常戴的那朵鲜亮的海棠全然不同。
可他仍记得那日她在海棠树下仰脸微笑的模样,那时春光正好,花瓣落在她发间。
如今花枯了,人也散了。
他轻轻合上书页,将那朵干花小心翼翼地收好。
行动前夜,郑毓秀在胡同里拦住无尘:
“明天袁世凯阅兵,这是最后机会。”
“袁克文他......”
无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些日子相处,她对这个温文尔雅的二公子早已不是单纯的利用。
“别忘了你是革命党!”
郑毓秀上前抵进一步,“还是说,你真对他动了心?”
郑毓秀抖开一张泛黄的《神州日报》。
光绪三十三年,报国寺的那场离奇火灾赫然在目:“护国寺祝融之灾,疑为雷火所致。”
“当年没烧干净的,这次定要成灰。”
她将匕首递给无尘,“我们分头行动,该让天下人瞧瞧了。”
无尘接过匕首,手微微发抖。
她想起袁克文待她的好,想起他谈及理想时眼中的光,心里五味杂陈。
次日深夜,无尘换了身深色衣裳,悄悄走出住处。
她脚步轻,身形快,只拣那些暗处的小路走,几个转弯就绕到了居仁堂后身。
这里她再熟悉不过。
她在廊柱后立了一会儿,听听动静。
寒风穿过枯枝,发出簌簌的响声。
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很有规律。
待脚步声远去,她一闪身贴近了居仁堂的西侧门。
往日这里都有守卫,今夜却空着。
她停下脚步,忽然有些犹豫。
这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像真的。
袁世凯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如此大意?
她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里走。
地板是西洋式的,踩上去不会吱呀作响,但这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像要蹦出胸膛。
经过西厢房时,她听见里面传来批阅文件的声响,还有侍卫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她闪身躲进一处暗角,心里盘算着行动时机。
就在这时,她不小心碰倒了靠在墙边的扫帚。
虽然她反应很快,立刻伸手扶住,但那细微的声响已经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在外面?”一个侍卫厉声喝道。
脚步声立刻朝这边来了。
无尘心知不妙,转身想退出去,却见另一头也有人围了过来。
“有刺客!”呼喊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居仁堂。
无尘是静安师太的亲传弟子,身手很是了得。
她亮出匕首,与守卫缠斗起来。匕首在她手中翻飞,几个回合下来,守卫们便倒了一地。
“留活口!”有人喝道。
无尘心知中计,但已无退路。她匕首翻飞,招招狠辣,又放倒两人。到底是静安师太亲传,虽是以一敌多,却丝毫不乱。
趁着对方后退的间隙,她一个箭步冲向里间,果然看见“袁世凯”端坐在太师椅上。
她深知今日难逃一死,但至少要带走袁世凯的性命。
无尘不及细想,匕首直刺对方心口。
得手了。
可她立即察觉不对!
是刀尖入肉的感觉不对。
定睛一看,竟是个蜡像做的替身!
无尘心知中计,却不甘束手就擒。
她手腕一抖,刃锋回转,紧接着她矮身扫腿,两个冲在前面的侍卫应声倒地。
但侍卫越来越多,她渐渐力不从心。
“砰”的一声,不知谁开了枪,子弹擦着她的耳际飞过。
她一分神,腿上便挨了一记重击,踉跄跪地。
几支枪口立刻抵住了她的后心。
这时,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真正的袁世凯从侧门缓缓走进来,身后跟着袁克定。
“爹,儿子说的没错吧?”袁克定瞥了眼无尘,“这丫头近来鬼鬼祟祟的,果然存了异心。”
无尘这才明白,这就是个局。
袁世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谁指使你的?”
袁克定立即喊道:“父亲!这刺客定是二弟指使的!”
无尘闻言心神一乱,
她看着四周持枪的侍卫,知道今日难逃此劫。
只是怕要连累了袁克文。
袁世凯摆摆手:带下去,好生看管。
无尘被押走时,袁克定在她耳边低语:
“你放心,我会让老二给你陪葬。”
无尘最后看了眼袁克定。
他站在父亲身后,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