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
他惊慌地大喊,猛地睁开眼。
手心触到的是冰凉潮湿的石板地。
耳边传来打更的梆子声,还有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寒风吹过,带着秦淮河特有的水汽。
他迷迷糊糊地想撑起身子,手脚却使不上力气。
这里是南京城的街巷,两旁是低矮的瓦房。
几个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他四下张望,眼前一片模糊。
哪里还有无尘的影子?
回应他的只有夜风。
“喂!什么人!”
一队巡夜士兵举着火把走近,为首的士兵厉声喝道。
林承启想站起来,可手脚发软,脑袋里嗡嗡作响。
他扶着墙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布旧袄的老太监快步走来,一把扶住他。
“哎哟我的小祖宗!可算找着你了!”
老太监声音尖细,带着焦急,
“病还没好就往外跑,冲撞了军爷可怎么好!”
他转头对士兵陪笑道:
“军爷莫怪,这是郑公公船上的小火者,前些日子病了,烧得糊里糊涂的。”
士兵举火把照了照林承启苍白的脸,摆摆手:
“既是病人,赶紧带回去歇着,夜里别在外头乱晃。”
“是是是,这就回去。”
老太监连声应着,半扶半拉地把林承启带离了主街。
两人拐进一条窄巷,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点着油灯,炕上铺着棉被,墙角堆着些杂物。
老太监把林承启扶到炕边坐下,叹了口气:
“小林子啊,你可把人急坏了!郑爷爷把你交给我照看,要是出点岔子,我这把老骨头可担待不起。”
他从桌上端来一碗药汤:
“快把药喝了。你说你,烧刚退就往外跑,要是再着凉可怎么办?”
林承启捧着温热的药碗,一些零碎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
咸腥的海风、高大的宝船、郑和严肃的面容...
他明白,自己这是成了郑和船队里那个叫“小林子”的。
“孙公公...”
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还认得我啊?”
孙太监松了口气,“前几日烧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记住了,你是郑和郑公公船上的小火者,名叫林小七,大家都叫你小林子。等你病好了,还得回去当差呢。”
林承启点点头,把药一口喝尽。
药很苦,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也许是药力发作,也许是穿越带来的疲惫,他感到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歪在炕上睡着了。
孙太监替他盖好被子,摇摇头吹灭了油灯。
林承启是被一阵鸟叫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脑袋又沉又晕。
这是昨天吸入汞毒的后遗症。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打量四周。
房梁低矮,糊着发黄的旧纸。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
这地方陌生得很。
后脑勺一阵抽痛。
他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小林子?你可算醒了!”
一张黝黑的脸凑到跟前,带着汗味和海腥气。
林承启愣住了,这人长得真像袁府那个伙夫王二。
“王二?”
他哑着嗓子问。
“王二?”
对方一脸困惑,“小林子你睡糊涂了?我是李大海啊,船上的火长!”
林承启猛地坐直,顿时头晕眼花。
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粗布衣裳,腰上挂了个木牌,上面刻着“内官监随堂小林子”。
他忽然想到什么,顿时吓得叫出声。
“别嚷嚷!”
李大海赶紧捂住他的嘴,“郑大人正在休息,惊扰了他可不好。”
林承启浑身发凉。
他这是穿越了,还成了个太监?这运气也太差了。
他慌忙低头看去,身上穿着条灰扑扑的粗布裤子,裤裆空荡荡的。
他心里一沉,手忙脚乱地解开裤腰带。
“小林子?醒了?”
门外突然传来老太监沙哑的声音。
林承启吓得一哆嗦,赶紧系好裤子。
“病好些了就去把水缸挑满。”
老太监在门外说。
林承启胡乱应了一声,等脚步声远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重新解开裤子,仔细一看,还好,都在。
他整个人松懈下来,靠在墙上直喘气。
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
系好裤子走出门,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子里。
老太监正在扫地,头也不抬地说:
“磨蹭什么?快去挑水。”
林承启应了声“这就去”,心里却想着得赶紧找到无尘。
他一边往井边走,一边琢磨,既然自己附在小林子身上,那无尘会不会也附在别人身上了?
得想办法打听楚妃的消息,无尘很可能就在那里。
无尘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头顶是绣着繁复花纹的床帐。
空气里有檀香的味道,还夹杂着一点药味。
她想坐起来,却觉得身子沉得很,好像不是自己的。
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和恐惧涌上心头,这分明不是她自己的感觉。
许多陌生的画面在她脑子里闪过:
着火的宫殿、逃跑的人群、一个年轻男人模糊的脸,还有井水的冰凉。最强烈的是对“燕逆”的恨意和惧怕。
“唔...”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这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江南口音,根本不是她原来的声音。
“娘娘!您可算醒了!”
一个小宫女扑到床边,眼睛红肿,“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奴婢急坏了!”
娘娘?无尘心里一惊,是梦中的那个楚妃?。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成功了。
但马上又是一阵头晕,好像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在抗拒她。
那股悲伤恐惧的情绪再次涌来,让她喘不过气。
她定了定神,对着小宫女虚弱地点点头:
“...水...”
小宫女赶紧端来参汤。
无尘接过玉碗,动作有些生疏。
温热的碗壁传到指尖,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一边喝汤,一边整理着涌入的记忆:
这身体的主人姓楚,是建文帝的妃子。
宫变时她没跟上皇帝,慌乱中跳了井,后来被人救起。
现在和其他建文旧宫人一起被关在南宫,就像囚犯一样。
她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是一张二十出头的脸,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梳着端庄的宫髻,插着几支素银簪子。
本该是张明媚的脸,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愁云。
更麻烦的是,她能感觉到原主的意识还在,像只受惊的小鸟,蜷缩在她意识的角落里。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小宫女轻声问道。
无尘回过神,勉强笑笑: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你先下去吧。”
等小宫女关上门,无尘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在心里轻轻呼唤:“楚姑娘?”
“在...我在...”
一个柔弱的声音回应着,带着恐惧,“您、您是谁?为什么在妾身体里?”
无尘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我不是坏人,只是个...借住的人。我不会害你,还想帮你。”
“帮妾?”
楚衣的声音充满苦涩,“妾的夫君下落不明,妾被关在这里,前途未卜...您要怎么帮妾?”
无尘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宫墙。历史上建文帝确实失踪了,他的妃嫔们结局大多凄惨。
她不敢细想。
“至少你还活着。”
无尘轻声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楚衣沉默片刻:
“您说话好生奇怪...不像中原人。”
无尘苦笑。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来自五百年后?
这个时代的人,怎么可能理解“穿越”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