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启本没在意,宫里这样的主子奴才见得多了。
他正要低头快步走过,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女子的脸,顿时愣在原地。
这不是无尘么?
那眉眼,那轮廓,分明就是在密室里见过的无尘!
他心里一喜,差点就要喊出声。
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
眼前这人虽然长得和无尘一模一样,可神态气质全然不同。
眉眼间带着一股散不去的哀愁,神色疲惫,脸色苍白得不见血色。她被小宫女搀着,脚步虚浮,完全是一副深宫怨妇的模样。
林承启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无尘怎么成了建文帝的妃子了?
这身份太危险了。
看她那样子,眼神呆呆的,走路都要人扶,跟以前那个利索的无尘完全不一样。
该不会是穿越的时候出了差错,跟原本的楚妃搅和到一块了吧?
他心里着急,想上前相认又不敢莽撞。
眼看无尘就要走过去了,他灵机一动,假装脚下一滑,
“哎哟”叫了一声。怀里的星图卷轴哗啦掉在地上,正好滚到那宫装女子的脚边。
“该死该死!”
林承启慌忙扑过去捡,一边学着太监的尖细嗓音请罪:
“小的冲撞了贵人,贵人恕罪!”
他故意把声音抬得高高的,趁捡卷轴的工夫,凑近了仔细端详那张脸,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词:
“汞毒!”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那双原本黯淡无神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林承启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无尘,错不了!
那宫装女子身子微微一顿,随即垂下眼帘。
等她再抬眼时,目光里的锐利已不见踪影,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柔弱模样,还带着几分受惊的神色。
她朝后退了半步,声音轻柔却疏离:
“哪儿来的奴才这般冒失?捡起东西速速退下。”
侍立在一旁的莲心赶忙上前护着,瞪了林承启一眼:
“听见没有?快些走开!”
林承启心里顿时踏实了。
确实是无尘,她清醒得很,还在谨慎地扮演着楚妃。
“是是是,小的这就走。”
他连连躬身,手脚利落地拾起卷轴。
无尘脸上不见丝毫波动,只微微侧身对莲心轻声道:
“回吧,身子乏了。”
仿佛方才不过是被个不懂事的小太监惊扰了片刻。
林承启抱着卷轴,一路小跑拐过假山。
等确认四周没人了,他才靠在棵大树上喘了口气,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来。
“我的个乖乖!真是无尘姐姐!穿成妃子了!还装得那么像!”
他兴奋地搓着手。
“这下可好了,在这深宫里总算有个能说话的人。道衍老秃驴,算你干了件人事儿!虽然…这身份是够刺激的!”
林承启朝无尘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已经在脑子里飞速盘算着怎么避开耳目,去跟这位“冷艳妃子”接头了。
这么一想,在这宫里的日子倒也不那么难熬了。
当然,得小心别让人发现,不然麻烦就大了。
他收拾心情,抱着卷轴继续往钦天监去。
刚绕过假山,就听见前面茶盏摔碎的声音。
接着传来女子的斥责:“连杯茶都沏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林承启停下脚步望过去。
假山后的凉亭里,一个穿鹅黄宫装的少女正在训斥跪地的小宫女。
那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发间别着金簪,手里握着马鞭。
林承启心里咯噔一下。
这姑娘的眉眼神态,活脱脱就是袁静雪。
连那抬着下巴的神态,说话时微撇的嘴角,都像得很。
他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小宫女伏在地上发抖,声音发颤:
“郡主恕罪,奴婢这就去换......”
“换?”
宜伦郡主冷哼一声,“去日头底下跪着!等本宫消气再说。”
他想起在北平袁府时,袁静雪也是这样发脾气。
那时丫鬟打翻了她的香水,她气得把整瓶玫瑰露砸在地上,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
当时他还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哄她,她却红着眼眶骂他“没心没肺”。
眼下这个和袁静雪长得一模一样的宜伦郡主,正对着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发火。
林承启嘴里发苦。
他知道该躲开,宫里最忌讳多事,更何况对方是郡主。
可他的脚却像生了根,挪不动步。
宜伦郡主察觉到动静,猛地转头,眯起眼:
“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林承启心里暗叫不好,脸上却堆起笑,小跑上前跪下:
“奴才小林子,是郑和公公船上的,奉命给钦天监送星图,路过这儿冲撞了郡主,奴才该死!”
他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宜伦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
“抬头。”
她冷声道。
林承启咽了口唾沫,慢慢抬起脸。
四目相对时,宜伦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
她盯着他的眼睛,凑近一步,“我们见过?”
林承启心里一紧。
她认出来了?不可能,这是五百年前。
他干笑两声:
“郡主金枝玉叶,奴才哪有这个福分见过?”
宜伦却不吃这套。
她眯着眼,突然伸手攥住他的下巴,指甲掐得他生疼。
“你身上……”
她凑近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怎么有龙涎香的味儿?”
林承启后背发凉。
坏了,这是穿越时沾上的药金气味。
他正想着怎么解释,宜伦却已经松开手,冷哼一声:
“滚吧!再让本宫看见你偷看,小心你的狗眼!”
林承启如蒙大赦,赶紧磕头退下。
走出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宜伦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鞭子,阳光透过树影照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她的侧脸和袁静雪重合在一起,连嘴角那抹不耐烦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林承启胸口发闷。
他知道,这不是袁静雪。
可他还是没忍住,低声喃喃了一句:
“……对不起。”
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