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般的人,或许有不一般的能耐,见见也无妨。”
于是在林承启的要求下,狱卒找来了木料、铁钉和一块旧帆布。
就在诏狱的空地上,当着郑和、姚广孝还有几个工部官员的面,林承启开始敲敲打打。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船模,用木板在里头隔了几道。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在船底弄了个窟窿。
水涌了进去,但那船模只是微微一沉,没有马上沉没。
郑和原本期待的眼神顿时黯淡了。
他走上前,仔细看了看那船模,轻轻摇头:
“你这‘分舱隔水’的法子,前朝就有了。如今宝船上都用着呢。”
旁边一个老匠人也笑道:
“小公公倒是有点见识,不过这不算新鲜。咱们现在的船,比你做的这个精巧多了。”
林承启愣住了,脸上一阵发烫。
他这才明白,自己那点现代知识,在大明顶尖的造船技术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姚广孝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开口:
“你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林承启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无尘推出来:
“回大师的话,是……是听宫里一位娘娘提起过。那夜除了小人,确实还有一人。”
郑和眉头一皱:
“是谁?”
林承启跪在地上,脑子转得飞快。
他记起前些日子听小太监们闲聊,说南宫那位楚妃娘娘原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里犯了事才被送进宫的。
“是...是南宫的楚妃娘娘。”
他抬起头,装出惶恐的样子,“小人前阵子病得糊涂,迷迷糊糊听娘娘提过几句。她说海船要稳当,得看准星星的位置,还要懂海水的流向...”
这话半真半假,既把楚妃扯了进来,又说得模模糊糊。
姚广孝捻着佛珠,眼神微动。
他记得楚妃的父亲曾任钦天监副使,家中确实藏有不少天文典籍。
如今下西洋在即,正缺懂天文的人。若这楚妃真通晓此道,倒是可以一用。
三日后,乾清宫议事。
姚广孝缓缓开口:
“陛下,老臣查到楚妃家中世代研习天文,她本人也颇通此道。眼下船队即将远航,正是用人之际。”
郑和接话:
“臣查验过,那小太监说的‘分舱’之法,咱们宝船上早已在用。不过若能得懂天文的人相助,对航行确实有益。”
朱棣沉吟道:
“只是女子出入监造局,怕是不合礼制。”
姚广孝从容应答:“陛下可仿唐时旧例,赐她女官身份,专司天文测算,归内官监管辖。一来全了礼数,二来也能物尽其用。”
朱棣点头准奏。
消息传到南宫时,楚妃正在窗前发呆。
听到旨意,她手指微微颤抖。
自从家中遭难,她在这冷宫里已经住了三年。
如今突然被启用,她心里既忐忑又有一丝期盼。
天快黑时,监造局里的人渐渐散了。
林承启抱着一卷图纸,装作要去库房的样子,拐个弯溜进了后院那间堆放旧船模的板房。
他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定了定神。
倒不是累,而是得在见无尘前先安顿好“家里事”。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等会儿要见无尘姐姐,商量正事。你可稳当点,别露怯。要是坏事,回头那包蜜饯真喂蚂蚁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那个胆小的小林子果然安分多了。
这时,板房那扇歪斜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裹着深色斗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是无尘。
她动作还是很利落,只是解斗篷系带时,手指微微顿了顿。
这是楚妃身体的本能反应,对密闭空间和私下见陌生男子,总归有些不自在。
无尘定了定神,把这点不自在压了下去。
她在心里对楚妃说:
“别担心,来的是林承启。他虽然跳脱,但是个好人。为了稳妥,你先歇会儿。”
楚妃顺从地安静下来,只是那份天生的忧郁始终挥之不去。
无尘轻轻叹气。
她没告诉林承启楚妃的事,倒不是信不过他,就是私心里希望在他眼里,自己永远是从前那个可靠的无尘。
林承启见到无尘,几步凑到她跟前,眼睛亮得跟捡了宝似的,压低声音说:
“可算见着你了!这些天可把我急坏了!你是不知道,我刚醒过来那会儿,发现自己成了个……”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把到了嘴边的“太监”两个字咽了回去,
“成了个小林子,身边全是扯着公鸭嗓的大爷,还以为自己在做什么怪梦呢!”
无尘看着他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
该不会是刺激受大了,连自己成了太监都不在乎了?
她犹豫了一下,尽量委婉地说:
“你……还好吧?”
“好啊!怎么不好!”
林承启完全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得意地一扬眉毛,
“那个‘分舱隔水’的主意,姐姐觉得怎么样?”
无尘见他这般模样,更觉得他是强颜欢笑,便顺着他的话接:“主意倒是不错。不过你在郑和面前编的那个梦,也太大胆了。”
“嘿嘿,这不是没办法嘛!”
林承启完全没察觉无尘的担忧,还在那儿眉飞色舞,
“要是不弄出点动静,怎么把你从那个冷宫里接出来?”
无尘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你也别太勉强自己……凡事想开些。”
无尘看着他全然不觉的样子,心里暗暗叹息。
这孩子,怕是受了太大刺激,才会这般强颜欢笑。
她点点头,语气格外柔和:“好。你自己也……别太为难自己。”
林承启虽然觉得无尘今天格外温和,却也没多想,依旧笑得灿烂:“知道啦,姐姐!有我在,你放心!咱们俩联手,准能把这事办好!”
他嘴上打着哈哈,眼睛却仔细打量着无尘,想看看她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无尘抬眼,对上他看似不羁实则关切的目光。
她压下心里那点愧疚,还有身体对这般鲜活气息的陌生感,语气依旧平静:
“别贫了。东西带来了?”
“都在这儿呢!”林承启献宝似的递上图纸,又忍不住多说两句,
“我特意挑没人的时候过来的,保准没人看见。”
无尘接过图纸,在昏暗的光线下展开。
看着看着她忽然扑哧一笑:“你这画图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
林承启挠挠头:“这不是跟监造局的老师傅学的嘛。姐姐你别笑话我,快看看这些数据够不够用?”
两人就着图纸低声讨论起来,板房里只剩下他们轻轻的说话声和窗外渐渐深沉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