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朱允炆,和那天抓住她手、情绪激动的“袁寒云”完全不像一个人。
可是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情况又变了。
无尘想去找陈玄理问问船的事,路过小院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几句含糊的呓语。
她停下脚步,院门没关严,她看见朱允炆扶着门框,脸色惨白,满头虚汗,身子微微发抖,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着:
“无尘……别走……等我……”
这状态,分明又是袁寒云!
无尘心里一紧,下意识想推门进去。
可就在这时,朱允炆猛地摇摇头,像是要摆脱什么,他使劲闭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狂热和痛苦不见了,又变回那种空洞的平静。
他长长吐了口气,拖着步子慢慢走回屋里。
无尘僵在原地,心里翻腾得厉害。
她忽然想起袁寒云在京城时,那些公子哥私下传的玩意儿。
能使人致幻的阿芙蓉!
又想起,有些海外秘法,能通过特别刺激,让精神暂时离开身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清晰起来:
袁寒云根本不是真的灵魂穿越。
他是在用那种不要命的法子,消耗他自己在民国那个世界的身子,短暂地“碰到”这里的朱允炆!
这需要不断刺激,而那刺激,正在一点点要他的命。
想到他为了见自己,用上这么凶险的法子,无尘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了。
他们之间,毕竟有过那么亲密的过去,那些刻骨的思念也是真的。
现在看他这样糟践自己,她心里难受得很,好像他的自残,有她一份责任。
“姐,你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林承启找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小院里看,“里面怎么了?”
无尘回过神,拉着他快步离开。
回到厢房,她才低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林承启。
林承启听得张大嘴:
“啊?靠抽大烟和……和找女人来穿……穿一下?”
他挠着头,觉得这事既邪门又荒唐,“这太伤身子了!袁公子图什么啊?”
“他图什么……”
无尘喃喃重复,心里不是滋味。
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好像能看见另一个世界里,那个曾经风流潇洒的贵公子,现在正枯瘦地躺在烟榻上,靠着虚妄的刺激,追寻一个摸不着的影子。
这个念头让她坐立难安。
接下来两天,她总忍不住留意小院的动静。
朱允炆正常时,她稍微放心;
他偶尔露出“袁寒云”的痕迹时,她的心就又提起来。
这天后半夜,外面刮起风,吹得窗户纸哗哗响。
无尘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轻轻敲她的窗。
不是风声。
那声音很轻,一下,又一下,带着固执。
她坐起身,披上衣服走到窗边。
推开一条缝,月光昏暗,朦朦胧胧照出一个人影。
是朱允炆。可他看着又不像朱允炆了。
眼睛亮得吓人,里面像烧着火,直直地盯着她。
“无尘,”
他嗓子哑得厉害,可那语调,无尘认得,是袁寒云。
“让我进去,就说几句话。”
无尘心里一揪,还是拉开了门闩。
他侧身挤进来,反手关上门。
屋里黑,只有点月光。
他就站在那点亮光里,上上下下地看她,好像总也看不够。
“寒云,”
无尘稳了稳心神,“你……你不该这样来。”
他没接话,反而往前凑了凑,伸手想拉她。
无尘脚下一动,退开半步。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你就这么嫌弃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尘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里难受得紧,“是不能再错下去了。”
“那你知不知道,”
他声音低得像梦呓,“我为了能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看看你,说句话,花了多大力气?”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
“那边……用的法子不体面,是拿命在耗。可我不怕!只要能来,能见到你,待多久我都认了。”
他没提“阿芙蓉”,也没说别的,可“拿命在耗”这几个字,像锤子砸在无尘心口。
她仿佛看见,在另一个地方,那个曾经清俊洒脱的人,是怎么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形,就为了这片刻相见。
她心里又酸又软,看着他强打精神也掩不住的虚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寒云,你太傻了……”
她嗓子发紧。
“傻?我不觉得。”
他紧紧望着她,眼神里满是执着。
“无尘,我们走吧。岛上有船,我们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什么前朝旧事,什么身份地位,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他的手又伸过来,快要碰到她的衣袖。
那目光太灼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烫得她心口发疼。
无尘看着那只手,看着他眼中将熄未熄的火光,差一点就要应下了。
从前的温情,心底未散的念想,此刻的不忍,全都搅在一起,让她头脑发昏。
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看就要抬起来,递到他手里。
忽然,另一个身影闯进她心里。
那个因为她一句话,咬着牙拼命练功的少年;
那个整天嚷着要给她做烤鱼的傻小子;
那个在她为难时,只会眼巴巴望着她的愣头青。
这身影带着人间烟火的热乎气,一下子冲散了屋里这虚幻又滚烫的执念。
她的手停住了。
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不能这样。
既然已经选了承启,心意定了,就不能再给寒云半点念想。
这不是救他,是害了他。
也是往自己和承启心口捅刀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里还汪着水光,神色却已经定了。
她往后退了一大步,彻底躲开他的手。
“寒云,”
她声音轻,却斩钉截铁,“回不去了。”
附在朱允炆身上的那份神魂,像是被这四个字劈中了。
他眼里的火苗噗地灭了,只剩下死灰。
他看着她,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
可无尘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冷下来:
“袁公子,请回吧。以后……别再这样糟践自己了。保重。”
最后两个字,说得沉甸甸的。
身后,是长久的寂静。
然后,脚步声响起,有点乱,门被轻轻拉开,又合上。
他走了。
无尘还背着身,一动不动。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她才慢慢靠在一旁的墙上,冰凉的墙壁贴着她的脊背。
眼泪这时才无声地流下来,又凉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