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一家,院子里有棵枣树,树下拴着只瘦骨嶙峋的母猪,带着两只哼哼唧唧的崽。几个伪军围住猪圈,兴奋地嚷嚷。
“这猪虽瘦,好歹是肉!”
“崽子嫩,烤了香!”
户主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堵在猪圈门口,眼睛通红:“老总!老总行行好!这猪是开春的指望,孩子娘病了,就等着……”
“滚开!皇军要征用!”一个伪军挺着刺刀就要上前。
汉子挥舞着柴刀,状若疯虎:“我跟你们拼了!”
“砰!”
一声突兀的枪响,震得枝头的雪簌簌落下。汉子胸口绽开一团血花,柴刀脱手,人晃了晃,重重倒在雪地里,眼睛兀自圆睁着,瞪着灰蒙蒙的天。
开枪的是个曰军士兵,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枪口还飘着一缕青烟。他面无表情,如同做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开枪的日军士兵收起枪,对旁边赶来的军曹低声说了句日语。
军曹点头,用生硬的汉语对吓呆了的伪军们喝道:“动作快点!反抗者,格杀勿论!”
伪军们这才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将还在抽搐的母猪和尖叫的猪崽拖了出来。
那户屋里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随即被伪军的喝骂声掩盖。
中岛策马缓缓行至村中一片稍开阔的雪地。这里已被驱赶来了二三十个村民,多是老弱妇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惊恐绝望。几个日军士兵持枪在外围警戒,枪刺闪着寒光。
黄金镐小跑过来,喘着气,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太君,人都赶过来了,青壮……没见着几个,估摸是跑了或躲了。”
中岛没理他,目光冰冷地扫过人群。他抬了抬下巴。
旁边的军曹会意,上前一步,用汉语大声宣布:“隐匿粮食、铁器,或与山中冯立仁部匪徒有牵连者,自行站出来!检举他人,可免罪责!若无人承认……”
他顿了顿,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所有人,连带受罚!”
人群死寂,只有压抑的抽泣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正是先前被抢了盐的那位,此刻紧紧搂着吓傻了的小孙子,把孩子的脸埋在自己怀里,枯瘦的身子抖得厉害。
“没人?”军曹冷笑,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人群脸上刮过,最后定格在老婆子身上。“你,出来。”
老婆子浑身一僵,搂着孙子的手臂更紧了,不肯动。一个日军士兵上前,粗暴地将她和孩子分开,把她拖到空地中央。
“你儿子,在城里做什么?”军曹逼问。
“学……学生意,皮货店……”老婆子瘫坐在地,声音发颤。
“皮货店?”军曹转向黄金镐,“黄队长,城里抓的人里,有皮货店的伙计吗?”
黄金镐一愣,忙道:“有,有!前几天龙团长那边……哦不,是‘联合团’稽查,抓了好几个,好像是有皮货店的!”
军曹盯着老婆子:“你儿子,叫什么?是不是私通山匪,给山上送信送物?”
“没有!天地良心啊!”老婆子嚎啕起来,以头抢地,“我儿是老实孩子,就在店里做活,啥也不知道啊……
他爹前年让军爷您们抓走,至今没音信,我就这一个儿了啊……”她哭得凄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手印和泪渍。
中岛微微蹙眉,似乎厌烦了这哭嚎。他偏过头,对军曹低声说了两句。军曹点头,厉声道:“此户男子接连涉案,形迹可疑!依令,惩处!”
几个如狼似虎的伪军扑上来,不顾老婆子杀猪般的哭喊挣扎,将她往村口方向拖去,那小孙子跌跌撞撞想追,被一个伪军一脚踢翻在雪窝里,哭不出声。
火焰,终于升腾起来。先是村东头那家被搜出半袋陈年高粱的,接着是村西那死了汉子的户,房子被泼上从别家搜刮来的灯油,火把扔上去,干燥的茅草和木椽子立刻爆燃,火舌窜起丈高,浓烟滚滚,夹着毕毕剥剥的爆响,吞噬着本就破败的家当。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亮了村民麻木或扭曲的脸,映亮了伪军们兴奋攫取的身影,映亮了中岛端坐马上、冰冷如石的侧影。
风卷着燃烧的灰烬和焦糊的气味,掠过雪野,掠过山梁,将这血腥与恐怖的信息,送往更深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