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移,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午后的暖意,变得斜长而清冷,将海棠树的影子拉成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墨痕,覆盖在青石板上,也覆盖在树下那个小小的、僵直的身影上。
苏云璋依旧维持着盘膝静坐的姿势,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衡。最初的委屈与不服,如同被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已然散去,留下的是一片更深的、近乎茫然的空洞。先生那句“我要听的是你苏云璋的‘君子’”,像一道无解的难题,横亘在他心间,堵住了所有他习惯性想要依靠的、来自书本的路径。
他尝试着放空自己,不再去刻意捕捉那些熟悉的圣贤章句。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落在身前一片半枯的海棠叶上。叶脉清晰,边缘卷曲,带着一种生命流逝后的安静。他看着一只小小的瓢虫,背着殷红的甲壳,在上面缓慢地爬行,遇到叶脉的阻碍,便顿了顿,换个方向,继续前行,目标明确,步履从容。
为何瓢虫如此坚定?它心中可有一本“圣贤书”指引方向?
视线微抬,落在枝头一颗沉甸甸的青果上。它从春日里柔弱的花苞,到如今的饱满坚实,默默承受了阳光雨露,也经历了风雨吹打,只是沉默地、固执地生长着,向着成熟的方向,不曾言语,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季节的力量。
为何青果如此沉静?它可曾向谁辩白过自己的努力?
他又想起自己。洒扫时,心无杂念,只求庭院洁净;研墨时,神凝心一,只求墨汁匀润;陪伴妹妹时,耐心包容,只愿她展颜欢笑。这些时刻,他心中并无“君子”的概念,只是依着本心,自然而然地去做。那时的心境,澄澈而安然。
为何那时不曾想起圣贤之言,行动却似乎并未偏离?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萤火,在他混沌的思绪中一闪而过。圣贤的道理,难道不正是源于对这万事万物、对这人心本真的观察与总结吗?它们是指路的星辰,而非束缚手脚的绳索。若只知仰望星辰,却忘了脚下的路,忘了自身行路的感受,那与盲人持烛何异?
先生要他“发于本心”,是要他先“有”一颗能感知、能思考、能践行的“心”,再用圣贤的道理去擦亮它、滋养它,而非用那些道理将本心层层包裹,直至失去它原本的模样。
“君子”二字,或许不在汗牛充栋的典籍里,而在扫帚划过石板的沙沙声里,在墨锭与砚台摩擦的均匀节奏里,在妹妹破涕为笑时那亮晶晶的眼神里,甚至,就在眼前这片落叶的纹路里,在这瓢虫不懈的爬行里,在这青果沉默的坚持里。
它们无言,却都在诉说着各自的“道”——专注、坚韧、成长、奉献、顺应自然……
那么,他自己的“道”呢?他苏云璋的“君子”,该是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模糊,但那个一直紧绷着、试图从外界寻求认可和标准答案的执念,却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凌,悄然融化了一角。他不再急于找到一个完美的定义去回复先生,反而开始尝试着,去感受自己内心那一点点真实的波动,去审视自己过往那些未经雕琢的行为。
心头的重压仿佛减轻了许多。他不再觉得这静坐是一种惩罚,反倒像是一次难得的,与内心深处那个真实自我对话的机会。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气息变得更绵长,更轻柔,与庭院中微风的节奏渐渐合拍。腿脚的酸麻,背脊的僵硬,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它们成了此刻存在的一部分,提醒着他身体与心灵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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