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之则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父亲归隐,他作为嫡长孙,自然更多地承担起家族在朝中的责任。他未因父亲的光环而骄矜,反而愈发沉稳低调。在兵部观政学习,他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与务实,分析军务条理清晰,下笔公文简洁有力,虽寡言,却每言必中肯綮,渐渐赢得了上司与同僚的尊重。皇帝显然也关注着这位“春深公”的继承人,偶尔召见垂询,对他的见识与气度颇为嘉许。回到府中,他依旧是那个清冷如玉的兄长,会抽空检查弟妹的功课,与黛玉对弈时依旧沉默,却会在她凝神思考时,默默将烛台移近,或递上一杯温茶。他的房间内,那方私印“砚棠”被擦拭得格外光亮,却依旧只用于钤印黛玉的诗笺或药方。
至于那对孪生兄妹,则是府中永不枯竭的欢快源泉。
他们继承了父亲的聪慧与母亲的灵秀,却又因年纪尚小、未曾经历风雨而保留了最纯粹的活泼。哥哥(苏云璋次子)对算术格物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常缠着父亲或伯父问些“为何风筝能飞”、“为何日晷能计时”之类的问题,得到解答后便自己鼓捣些小机关模型,有时成功,有时将书房弄得一片狼藉,惹得苏云璋哭笑不得。妹妹则更爱红妆与音律,喜欢腻在柳清徽和黛玉身边,看她们调香刺绣,或抱着小小的琵琶,叮叮咚咚地弹奏不成调的曲子,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气。兄妹俩偶尔也会吵闹,为一个玩具或一块糕点争执不下,但很快又会和好如初,手拉手跑去园子里探险,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一路,为这宁静的府邸增添无限的生机。
黄昏时分,是一家人最齐整的相聚。
除非有特殊情况,晚膳总是摆在老太君院中的花厅。菜色未必山珍海味,却必定是依据各人口味与节气精心搭配的。席间,老太君会笑眯眯地听着曾孙辈叽叽喳喳讲述一天的趣事,苏国公夫妇温和地询问子侄们的近况,苏云玦与苏云璋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朝野逸闻或家事安排,柳清徽与黛玉则细心照顾着孩子们用饭。没有食不言的刻板规矩,气氛轻松而融洽。饭后,或许是一家人移步暖阁,围着熏笼,听黛玉弹奏一曲新学的《春江花月夜》,或看那对孪生兄妹表演他们自己编排的、稚嫩可爱的“舞蹈”;又或许,只是各自捧一杯清茶,闲坐说些家常,窗外月色渐起,海棠影疏。
这便是“春深不谢”匾额下,最真实的家园日常。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只有琐碎而温暖的细节交织;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只有彼此扶持的安然。苏云璋终于从搅动风云的执棋者,回归为守护一隅春光的园丁;柳清徽的“春棠夫人”之誉,在日常的言传身教与温柔呵护中得以践行;黛玉在医庐找到了安放才华与善心的天地;砚之则稳稳接过了家族前行的一部分责任。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却又与最初截然不同。因为这份宁静,是历经惊涛骇浪、涤荡血仇污浊之后,沉淀下来的、更为坚实厚重的平和;是“春深”二字,从一句誓言、一个愿景,真正落地生根、枝繁叶茂后,所呈现出的、最朴素也最动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