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尼从来不是这种魂不守舍的样子,而且他刚才下意识说“等”,等谁?理查德脑海里试图寻找被班尼等待的身影,但记忆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只觉得班尼的反应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话说回来,那第三只茶杯是谁的?
“班尼.里德。”已经走到走廊的郑严似乎等得不耐烦,回身催促,他脸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但语气里的刻薄却毫不掩饰,“在等什么呢?你们在我的待客区过家家,弄得像被一家三口洗劫过就算了,现在还想赖着不走,欣赏你的杰作?”
班尼被郑严点名,困惑更甚,他抬头望向郑严,眼里是纯粹的茫然:“你们?郑教授,我、我只是坐在这里休息啊。” 他再次顿住,眉头锁得更紧,似乎在极力搜索什么名字,或者身影,却只抓住一片虚无,“对哦……哪有什么别人?我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啊。” 他语气肯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郑严被他说得明显一顿,似乎僵了一下,他灰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感稍纵即逝,仿佛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掐断。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茶几上的三只茶杯和散落的纸牌,又看了看一脸茫然困惑的班尼,那点刻薄的嘲讽迅速被一种更加冰冷的、近乎绝对理性的平静覆盖:“哦……看来是你刚才太累,产生了点幻觉,连带着我也被你那迷糊劲儿影响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切归结为班尼的“疲惫幻觉”,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班尼脸上的茫然更深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牌。
疲惫?幻觉?这么说来,他确实有点累……而且郑教授都这么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班尼眼中的困惑在郑严那理所当然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目光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迅速被“疲惫导致恍惚”这个解释替代,只剩下一点残留的、自己也说不清的别扭感,他甩甩头,将那份别扭抛开:“对不起,教授,我这就跟上。” 他不再纠结,快步跟上郑严。
“动作快点。”郑严转身,语气恢复了温和,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认知冲突从未发生。
班尼立刻应声,快步跟上郑严和敖别、内斐丽特他们,一起向楼下走去。
理查德却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班尼和郑严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只剩下那三只空茶杯和散落的扑克牌,在顶灯下投下清晰的、孤单的影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细小的毒蛇,悄然爬上理查德的脊椎。
班尼从来不玩过家家,更不会一个人刻意弄出三个人的牌局痕迹,这点理查德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郑严的反应也透着诡异,那个永远冷静、逻辑清晰的人造人,竟然会用“被迷糊劲儿影响”这种充满人性化缺陷的解释?这本身就不符合郑严一贯的作风,他应该直接指出逻辑矛盾,而不是强行用“幻觉”来圆场。
更重要的是……理查德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总觉得刚才办公室里应该还有两个人,两个身影模糊、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人……好像和班尼一起……是谁?去哪儿了?他刚才是不是还在这里?理查德的记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一块,关于这二人的一切变得极其模糊和不确定,只记得他们似乎出现过,但具体做了什么,何时离开,一片空白。
那第三只茶杯就是证据!
所有人都走了,敖别、内斐丽特、郑严、班尼……他们仿佛都遗忘了那两个人,也遗忘了茶几上那三只茶杯代表的含义。
就像他自己,也遗忘了。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孤独感和被隔绝感攫住了理查德,他明明站在这里,却感觉被一道无形的帷幕隔离在外,班尼的茫然,郑严的反常,那三只茶杯,一切都指向了虚无,仿佛缺失的拼图,被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集体遗忘的存在。
太不对劲了。
一种源自本能的警兆在他心中疯狂鸣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困惑和孤独感几乎要将理查德淹没时,一个柔媚得如同夜风低语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
“你好像很困惑啊,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起呢?理查德·古德曼先生。”
这声音听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理查德猛地转身,迟疑地问道:“……华、鉴?”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理查德.古德曼,你们四个还好吗?”
华鉴不知何时竟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斜倚在办公室敞开的门框上,深紫色的丝绒西装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指尖优雅地摩挲着中指上的订婚戒指,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神秘微笑,凤眼微微弯起,如同欣赏着一场烂俗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