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驶离繁华的市区,穿过几条幽静的道路,最终停在一处高墙环绕、门户森严的院落前,没有夸张的牌匾,只有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门上衔环的兽首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这便是同济堂总坛在京市的驻地。
抵达时,已是深夜将近两点,万籁俱寂,只有夏虫在草丛中偶尔鸣叫。
朝阳叩响门环,很快,侧门无声滑开一条缝隙,一名身穿素色劲装的年轻人探出头看了一眼,见到朝阳,立刻恭敬地将门完全打开。
没有太多人迎接,只有几名守夜弟子无声地行礼,朝阳熟门熟路地领着理查德穿过前院,绕过影壁,走向后方更深处。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独立的后厅,厅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却并不刺眼,紫色的“门”静立在那里,在西方,这是通往w.u.a.营地的门,在东方,这是通往“仙界”的门。
理查德踏入门内,里面便是设立在仙界的,同济堂后厅。
门内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前院,青石板铺地,两侧栽种着高大的松柏,建筑是典型的东方古典风格,飞檐斗拱,廊柱漆红,但能看出维护得极好,没有半分破败之气。
阿海曾经说过,这是五十年前,天道门门主炼器失败,差点原地升天,是阿海救了他一命,门主为表感激,在人间最繁华的地段给他盖了郡王府邸。
阿海推辞不过,收下后转头就把“郁郡王府”的牌匾摘了,换上了“同济堂”三个大字。
从此,前厅在人间成了医院,后厅则传送到了仙界,一半住着阿海和孩子,以及“住校”的弟子。
另一半是学校,阿海在那里给学生上课,这些学生出门悬壶济世,广结善缘,修真者们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疑难杂症,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同济堂。”
几十年过去,同济堂在不知不觉的滚雪球效应中,愣是被吹成了东方杏林界扛把子,阿海这个不善武力,只精医道的“弱小神仙”,也成了各方大佬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奉为上宾的香饽饽。
一边回忆着,理查德随着朝阳在后厅中行走了足足三分钟,天道门到底是多有钱啊。
理查德心中吐槽之际,忽然眼前看到了一片白色,脚步也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一股混合了檀香与某种清冷气息的味道飘散出来。
眼前的宽敞厅堂布置得极其素净,白色的帷幔从梁上垂下,地上铺着白色蒲团,正中央,停放着……
一具棺椁。
不,那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棺木,那是一整块巨大的,剔透的寒玉雕琢而成的长匣,玉质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而清冷的光晕,如同凝固的月光。
玉匣上方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内里。
一条通体珍珠白的龙盘踞在玉匣中,双目闭合,仿佛只是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下一刻就会睁开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看他的黑色眼眸。
玉匣前,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沉默地跪坐着,背脊挺得笔直,正是卓雷。
他没再戴着那副虎面具,双手放在膝上,听到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来。
看到理查德和朝阳,他露出一个微笑,随即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回来了。”
“嗯。”朝阳轻轻应了一声。
三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他们自然而然地并肩,站在了寒玉棺椁前,沉默地望着里面那仿佛沉睡的白龙。
理查德感到一阵恍惚,视线无法从棺椁之中移开。
太像了……和他记忆中那个鲜活生动的爱人如此相似,他甚至能想象出,下一刻,这条小白龙会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用脑袋蹭蹭他的手心,含糊地抱怨着“困死了,再睡一会儿”……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但很快,又被心脏里那个扇形异物传来的灵力所覆盖,像是阿海在安慰他似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你还好吗?”一只沉重而温暖的大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是卓雷。
理查德浑身一颤,从恍惚中惊醒,他侧过头,对上卓雷面具后那双带着担忧的眼睛。
“没事,没事……”理查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棺椁上移开片刻:“我很好……只是有些感慨……他看起来,真的就像是睡着了,随时还会醒来似的。”
卓雷与朝阳闻言,皆是默然,脸上流露出深切的悲伤,朝阳上前一步,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玉棺表面,声音很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龙族自诞生起,便受天地灵气滋养,躯体非凡,即便逝去,肉身也不会轻易腐化,而是会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地,缓慢地化作最尘埃,重归于天地之间……”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水光:“这样也好……至少,还能让我们再多看他几眼,多记住他的样子。”
“是啊……”理查德低声重复,像是叹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重新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触碰棺中白龙冰凉坚硬的脸颊。
触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冷而硬,带着玉石的润泽,却没有丝毫生命的活力。
这冰冷的现实,终于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虚妄的幻想。
卓雷没有再让他沉浸在这种伤怀里太久,他再次拍了拍理查德的肩膀,力道沉稳:“好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们舟车劳顿一整天,先去休息吧,明日还有诸多事情要准备。”
理查德顿了顿,视线恋恋不舍地从阿海身上收回,终于点了点头,现在确实不是沉溺悲痛的时候。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处理。
朝阳向卓雷道了声“大哥也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卓雷则领着理查德,穿过几重院落和回廊,来到一处位置更为核心的院落,院中有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飞檐翘角,古朴雅致。
“这里是父亲居住的卧室和书房。”卓雷在楼前停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里面的日常用物都已经提前更换整理过了,你看看是否还需要添置什么。”
理查德走进屋内,房间很大,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书房兼客厅,靠墙是高大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线装古籍、现代书籍和各种文件夹。
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临窗摆放,上面文房四宝俱全,还有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台式电脑和打印机,另有一组待客的桌椅。
内间则是卧室,一张尺寸可观、挂着素色帐幔的雕花木床占据主要位置,旁边有衣柜、梳妆台(虽然看起来很少使用)等家具。
整体风格十分简洁肃穆,充满了“工作”的气息。
正如阿海曾说过的,他“不需要睡眠”,所以卧室的床铺整洁得几乎没有使用痕迹,更像是一个摆设。
房间里也几乎没有多少体现个人趣味的陈设或装饰,除了书架上几个造型古朴的玉雕小摆件,以及墙上挂着一幅笔触肆意洒脱、署名“敖别”的水墨画,画的是惊涛拍岸的北海风光。
这里的一切,都与理查德记忆中那个爱撒娇,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阿海,形成了反差,却又奇妙地统一在同一个形象里。
“很……好,不需要再添什么了。”理查德环顾一圈,对卓雷说道。
“那就好,你早点休息。”卓雷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似乎也看出了理查德眉宇间的凝重和心不在焉。他深深地看了理查德一眼,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很安全,有任何事,找我或者朝阳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