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夜渡
夜色如墨,湖风带着刺骨的湿冷,吹拂着废弃渔村的断壁残垣。天空中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将整个太湖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黑暗里。这正是逃亡所需的天然帷幕,却也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那艘被阿炳修补过的舢板,如同一个疲惫不堪的伤病员,被众人合力从破屋后拖到水边。它吃水很浅,船身上新旧木板交错,桐油填补的缝隙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深色的光泽,看上去依然脆弱,但已是这片绝望中唯一的希望。
沈飞的腿伤在阿炳那剂猛药和短暂休息后,疼痛稍减,高热也退去些许,但行走依然极度艰难,大部分重量都压在老烟枪和土狗身上。陈老栓抱着那个装着“源水”样本和少量干粮的包袱,紧张地跟在后面,眼神惶恐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仿佛每一个摇曳的芦苇影子后都藏着鬼子的枪口。
阿炳站在齐膝深冰冷的湖水里,最后检查了一下船身,用那根从不离身的竹棍这里敲敲,那里捅捅,然后才沙哑地开口:“上来吧,轻点,分开放脚。”
老烟枪和土狗小心翼翼地将沈飞搀扶上船,让他靠在相对稳固的船头位置。陈老栓抱着包袱,几乎是爬了上去,缩在沈飞身边。土狗随后跃上,占据了船尾,负责观察后方。老烟枪则留在岸边,准备推船入水并最后一个登船。
阿炳却没有上船的意思。他站在水里,斗笠下的面孔模糊不清。
“阿炳先生?”沈飞心中一动,低声问道。
“船小,载不动五个人。”阿炳的声音干涩,“送到这里,我的事算了了。”
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在这荒郊野湖,他一个老头留下,面对可能到来的日军搜查,结局可想而知。
“不行!”沈飞立刻拒绝,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跟我们走。留下太危险。”他不能欠下这样一条可能的人命债,更无法完全信任对方留下后的行为。
阿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衡量。湖风吹动他破旧的衣角,发出猎猎声响。
“老倌,别磨蹭了!”老烟枪压低声音催促,语气焦躁,“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摸过来,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阿炳终于动了,他不再多言,默默地将竹棍扔上船,然后双手用力一推船尾。舢板晃悠着滑入深水。老烟枪趁机敏捷地翻身而上,船身猛地一沉,令人心惊胆战。
阿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船上的人,特别是沈飞,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走向黑暗的岸边,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芦苇丛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离去,留下了一连串的疑问和一份沉重的人情,但此刻,无人能细究。
“划船!”沈飞收回目光,低喝道。
老烟枪和土狗立刻拿起简陋的船桨,开始奋力划水。他们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桨叶入水的声音被刻意放轻,在寂静的夜里,只剩下细微的“哗啦”声和船底破开水面低沉粘稠的流淌声。
舢板像一片落叶,摇晃着驶离了那个短暂栖身、却危机四伏的废弃渔村,向着茫茫太湖深处、理论上属于游击队活动区域的西岸方向驶去。
黑暗成为了最好的保护色。但也吞噬了方向。
沈飞靠坐在船头,忍着腿痛和身体的虚弱,努力睁大眼睛望向无尽的黑暗,试图分辨方向,但除了水天一色的墨黑,什么也看不见。湿冷的寒气无孔不入,穿透单薄的衣物,让他受伤的身体微微发抖。他摸了摸怀里,那支“源水”样本玻璃管冰冷的触感传来,让他精神一振。
这是使命,是无数牺牲换来的希望,必须送出去。
“方向对吗?”他低声问船尾掌舵兼划船的土狗。
“大概没错!”土狗的声音在风里有些变形,“靠着感觉和风向,只要不碰上鬼子的巡逻艇……”
话音未落,老烟枪突然停止了划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低沉的马达轰鸣声!声音来自他们侧后方的水域,正在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