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的意识正在碎裂。
那不是比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思维的边界像脆弱的玻璃一样布满裂纹,每一次脉搏的跳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让裂纹延伸、扩散。粘稠的黑暗从裂缝外涌入,但那黑暗并非虚无,而是充斥着冰冷的、非人的“信息流”。
……【警告:协议弃置层稳定性下降——异常终端‘737’活性超限——关联溢出风险高】……
……【冷却循环泵p-7轴承失效——局部温度超阈值——自动维护协议失效——请求人工干预——请求人工干预】……
……【废弃协议缓冲池数据异常扰动——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尝试——来源:异常终端‘737’——威胁等级评估中】……
这些不再是模糊的“回响”,而是清晰、冰冷、带着某种系统化警告意味的“播报”,直接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背景中嘶鸣。他甚至能“看”到一些扭曲的、由闪烁光点和流动数据构成的抽象景象——那似乎是某个庞大地下结构某个局部(冷却泵所在区域?)的简化透视图,标记着刺眼的红色高温警报。
痛苦是全方位、多维度的。生理上的血管快要爆裂,颅内压高到眼球仿佛要脱出;精神上如同被扔进一个由无数面破碎镜子组成的迷宫,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不同的、来自系统深处的冰冷视角;更深层,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剥离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他破碎的意识边界“渗入”或“拽出”什么。
“烛龙”背着他在棚户区肮脏狭窄的巷道中狂奔。身后的混乱似乎短暂牵制了追兵,但那种被更隐蔽毒蛇盯上的寒意如影随形。他能感觉到沈飞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颈侧——是血,来自沈飞的口鼻耳。这是深度脑部损伤或极端精神过载的征兆。
“坚持住!听见没有!”烛龙”低吼,脚步不停,专门挑选最脏乱、气味最混杂的路线,试图干扰可能的生物或气味追踪。
沈飞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了。他全部的心神都被内部那场毁灭性的风暴占据。在风暴的中心,有一个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核心意识,正在被撕扯、溶解。他“看到”了苏念卿的脸,在太湖实验室的阳光下,带着担忧;他看到“蓬莱”基地冰冷的灯光;看到“伊甸”核心区那些漂浮在液体中的“样本”……这些属于“沈飞”的记忆碎片,正被冰冷的“信息流”冲刷、覆盖。
不。
不能就这样消失。
“协议……”他在内心无声地嘶喊,用尽最后一点自我意志,不是对抗那涌入的信息流,而是……顺着它,去“触碰”那些冰冷的、系统性的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个词,或许是那些不断重复的“协议弃置层”、“废弃协议缓冲池”给了他启示。如果“伊甸”将他视为一个“异常终端”,将他接入了某个系统“协议”层面,那么在这个系统逻辑里,必然存在某种“交互规则”。
他不再试图关闭或屏蔽那些声音和影像,而是将残存的注意力,孤注一掷地“投向”其中一个不断重复的、似乎最“紧急”的警报——关于冷却循环泵p-7的故障和失效的人工干预请求。
他的意识(或者说,他作为“异常终端737”的访问权限?)像一束微弱而混乱的电波,撞向了那个具体的“请求”。
没有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那一瞬间,他混乱的感知中,那片标记着p-7泵区域高温警报的抽象透视图,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近”!他“感觉”自己仿佛就站在那个闷热、充斥着机油和金属灼烧气味的泵房边缘,能“听到”轴承干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尖啸,能“看到”监控仪表上疯狂跳动的红色数字,甚至能“感知”到那一片区域因为热量积聚而变得脆弱的混凝土结构应力分布……
同时,一股庞大的、杂乱无章的“数据包”顺着这条骤然清晰的“连接”涌向他——那是积压在“废弃协议缓冲池”中,与p-7泵维护相关的、未被及时处理的旧警报日志、维修记录片段、零件规格代码、甚至还有几句维修工抱怨的低效和配件短缺的语音记录碎片……
“呃啊——!”沈飞发出一声短促而极度痛苦的哀鸣,更多的血从眼角渗出。这种强行建立“深度连接”的负担,几乎瞬间就要将他最后一点意识碾碎。
但也就在这一刻,他捕捉到了一个混杂在陈旧维修日志中的、看似无关却让他破碎意识猛然一颤的“坐标”信息片段。
那不是地理坐标,而是一个内部设施代号和通道编号的组合,后面跟着一个手写标注的潦草字样(似乎是某个维修主管的笔记):
【…备用冷却液注入阀手动控制站,位于 s-7区,次级维护通道gamma-3末端。注意:此站 与主泵房物理隔离,但电路与旧通风系统(已部分废弃)有串联,易受干扰。上次巡检发现线路老化,标记为待维修,优先级低。 若p-7完全失效,可尝试由此站进行紧急灌注,但成功率取决于管路淤塞情况…】
s-7区!
又一个“7”!
这个“7”不是幽灵留下的血迹指向,不是码头或仓库编号,而是深埋在“伊甸”地下设施某个维护层面的区域代号!而“次级维护通道gamma-3”,听起来就像是极少使用、近乎遗忘的角落。
沈飞不知道这个信息有什么用,但在他濒临解体的意识中,这个代号像一颗冰冷的钉子,将他即将飘散的“目的性”暂时钉住。他隐约感到,这个“s-7区”和那个手动控制站,或许很重要……或许,和他不断听到的“协议弃置层”、“缓冲池溢出”有关?那里藏着什么被“废弃”或“隔离”的东西?
连接无法维持,剧痛和过载将他猛地从那种“沉浸式”感知中弹出。他彻底瘫软在“烛龙”背上,意识陷入半昏迷的黑暗,只有身体还在生理性地痉挛。
“烛龙”察觉到背上的沈飞忽然重了许多,不再颤抖,但呼吸微弱得可怕。他心中焦急,却不敢停留。他已经看到了前方老城厢边缘那些密集的、屋顶参差的旧式里弄房子。
就在他准备冲入那片更适合藏身的迷宫时,斜刺里一条堆满垃圾的窄巷中,悄无声息地闪出两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这两人穿着毫不起眼的灰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们没有持枪,但站姿放松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协调感,仿佛随时能爆发出致命一击。更让“烛龙”心头警铃大作的是,他们看似随意站立,却恰好封住了他前进和侧移的最佳路线。
“跟我们走。”左边个子稍高的人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哲人堂’邀请‘烛龙’先生,和这位……‘特殊的朋友’。”
哲人堂!
“烛龙”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称,只存在于某些极古老的、关于前朝秘辛和早期非正统人体研究的禁忌卷宗边缘记载里。据说是一群追求“肉身超越与意识飞升”的极端学者和修行者组成的秘密结社,早在数十年前就被各方势力联合清剿,早已烟消云散。
他们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出现?
“没兴趣。”“烛龙”冷冷道,脚步微微后移,全身肌肉绷紧,计算着强行突破的可能性。对方只有两人,但给他的感觉比面对一整队“伊甸”武装清剿队员更危险。
“你们救不了他。”右边的人开口,声音同样平淡,却一语中的,“他正在被‘系统’反向消化。没有我们的方法,他最多再撑一个小时,就会变成一具空壳,或者……一个不稳定的能量泄洪口,把周围一切都卷进去。”
他抬起手,手掌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暗色罗盘状器物。器物的中心,一根纤细的、似乎由某种晶体打磨的指针,正微微震颤着,明确地指向“烛龙”背上的沈飞。
“他的‘灵谐’已乱,频幅濒临溃散。”持罗盘者说道,“只有‘哲人堂’的‘定序法’,能暂时稳住他的意识核心,隔绝外部‘协议’的侵蚀。这不是建议,是唯一生路。”